盧植面上略略一沉,旋即淡淡地道:“本帥自出徵以來,已立誓黃巾不破,絕不飲酒一滴,今方小勝一仗,何言慶賀?郭太守美意,本帥心領了。”
言罷,不再理會於他,吩咐宗員安營紮寨,傳各部校尉司馬至大帳議事。郭典一愕,訕訕一笑。
劉澤沒想到盧植這樣嗜酒如命的人居然能滴酒不沾,要知道盧植善飲酒可是天下出了名的,日飲一石尚不足以盡興,但受命以來,在軍中的第一道軍令就是禁酒,以防醉酒誤事,他本人更是以身作則,嚴於律己,滴酒不沾,堪爲表率。
本來以劉澤的白身是無權參予帥營議事的,但盧植特別吩咐讓他前來,別人自然無話可說,何況今日之功,大半都要落在劉澤的身上,諸軍將校對劉澤都是客客氣氣的。至於五百弓騎,自有管亥帶隊紮營安寨,並不討擾官兵,關羽和張飛也留在營中。
夜色沉沉,盧植的帥帳中燈火通明,各營將校濟濟一堂。盧植簡短地總結了今天戰鬥的情況,着重提出了下一步的進攻計劃。
廣宗雖然只是一個縣城,但這裡是張角的老巢,張角苦心孤詣的暗中經營多年,民衆多受其蠱惑,民心附焉。作亂以來,張角在廣宗高築城牆,深挖壕溝,準備的就是長期拒守。現在廣宗城內黃巾大約有兵力十五萬餘,皆是張角的主力黃巾力士,戰鬥力極強,並沒有因廣宗外圍戰敗而戰志渙散,反而依堅固防禦準備殊死一搏。
宗員提議,四面圍城,強力攻取之。
盧植馬上否決了他的意見,兵法有云,倍則攻之,十則圍之,官兵現在的兵力不過五萬餘人,尚不足黃巾兵力的三分之一,倘若四面圍城,則每一面的兵力只能有一萬多人,防守極其薄弱,一旦黃巾軍出城反擊,官兵脆弱的防線很有可能在頃刻間崩潰。唯今之計,只有屯紮於城西高地,於廣宗黃巾相持,營左右亦挖深壕,以備黃巾襲營。另派宗員等將率一軍,輪番攻城,若戰局有利,可趁隙攻取廣宗,若戰不利,不可強取之,亦退守城西大營,徐緩圖之。
諸將領命。郭典稟道:“今日大破黃巾,斬首十萬餘,劉公子更是擒殺黃巾渠帥左髭丈八,盧中郎是否即刻向朝庭奏功,以壯軍威。”
什麼以壯軍威,郭典此舉分明是藉此向朝庭邀功請賞,斬首十萬人,也可以算是天大的功勞了。涿郡大捷,不過才斬首數千,那賊首程遠志也不過是個新進渠帥,和左髭丈八這樣的張角心腹愛將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劉虞卻因功受封容丘侯加封太尉,足見皇恩浩大。
不光是郭典,就是宗員等諸將也是一臉冀盼,如此大功,加官進爵那肯定是跑不了得。
豈料盧植卻道:“今日之戰,雖有寸功,但張角卻全師而退,我軍未獲一城一地,若此時向朝庭請功,豈不令朝野非議?諸將之功,本帥權且記下,待廣宗城破之時,擒殺張角,一併爲諸位請功。”
郭典一臉失望,諸將也是默然不語,不過盧植是北路軍最高統帥,一言九鼎,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紛紛告辭退出帥帳。
盧植也許沒有看到,但劉澤目光敏銳,郭典等人退出帥帳時忿恨的眼神可沒逃得出他的眼。劉澤不禁暗歎,盧植爲人太過迂直,無形之中得罪了手下的不少將領,也難怪他犯事的時候竟然無人替他說情。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怪不得郭典他們,大家拼死拼活地在戰場上廝殺爲得是什麼,還不就是想能加官晉爵,搏個封妻萌子,別人爲求目的不擇手段,冒功請賞,謊報戰功的事時有發生,盧植倒好,有功勞卻不上奏,反而是藏着掖着。
也許盧植過於求全責備,認爲此戰雖然斬首不少,但未能斬獲黃巾首腦,也未能攻克賊巢廣宗,未竟全功,不宜向朝庭討賞。但在衆將看來,五萬人打敗黃巾五十萬人,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奇蹟了,這樣的功勞還不算功勞的話,怎不令衆將寒心。
盧植揮退左右親兵,對劉澤道:“潤德,你有何高見?”
劉澤沒有回答,反問道:“老師爲何不趁大勝之機一鼓作氣拿下廣宗?現在黃巾新敗,士氣必然低落,若此時出擊,尚有三分勝算,若陷入曠日持久的相持,賊兵氣勢復漲,只怕廣宗城更難攻克。”
盧植幽幽一嘆,神情落寞地道:“此中關節,爲師不是沒有想過,若此時攻城,真倒是或許幾分勝算,就依潤德你之言,恐也不足三成。廣宗城防堅固,城中的黃巾多是張角心腹,必然死戰,就算能拿得下廣宗,必定會付出極大的傷亡代價,跟隨我的這些將士,那個沒有父母妻兒,拿他們的血肉之軀去換取我等的高官厚祿,殊爲不義之舉。”
劉澤也默然了,是啊,一將功成萬骨枯,爲權者的冠冕那個不是用鮮血染紅的。盧植作爲當世大儒,受儒家學說的薰陶,他對戰爭是極其厭惡的,雖然他身不由己地站在了這個位置上,可他沒有關心自己能在這次的戰亂中撈取到多少好處,而更多的是體恤下層官兵的疾苦。打仗是要死人,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但作爲統帥,是可以避免更大的犧牲的,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是盧植作爲一代儒將常常需要思考的問題,至於個人的榮辱得失,他看得很輕很輕。
“老師可有破敵良策?”
盧植輕輕地搖頭道:“賊勢浩大,暫恐難克之,唯有堅壁清野,以挫其銳,一旦賊營事變,方有可趁之機,到時自然可一鼓而攻下廣宗。”
劉澤很驚訝,張角會在幾個月後暴病而亡,黃巾羣龍無首,自然一敗塗地,盧植竟然能看到這一點,不得不讓劉澤大爲欽佩。只可惜盧植的戰略戰術無人可以理解,反倒被人誣指高壘不戰,怠慢軍心,以致招來牢獄之災。
劉澤憂心沖沖地道:“老師此舉靜觀敵變,倒是可以保全軍隊,只是朝庭那邊詔命甚急,如廣宗久未能克,只怕朝庭會怪罪於老師。”
盧植道:“敵我力量之懸殊,又豈是冒險輕進可破之,若強行攻城未克,反被賊兵所襲,全軍恐難全矣。一旦河北盡喪,京師便是危在旦夕。所以此戰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爲營,先立於不敗之地,方可尋隙破敵。現在朱雋在穎川爲賊將波才所敗,皇甫嵩前往救援,亦不能勝,爲黃巾困於長社,情勢危急。若河南一路有失,洛陽也恐難保。前日皇甫嵩來信請求援兵相助,只是廣宗這邊戰事正急,我手中的兵力也是捉襟見肘,讓我好生爲難。”
“學生願率本部人馬前往長社助皇甫將軍一臂之力,以解老師之憂。”劉澤立即請命前行。
盧植大喜,道:“甚好,潤德若肯前往長社,足可解長社之危。噢,你我光是顧及軍情了,爲師還未問詢你爲何此時趕來廣宗?涿郡大捷之後,劉幽州得封列侯,全仰潤德之功,想必朝庭也給你很大的封賞了吧?”
劉澤苦笑一聲,將涿郡之戰的前後經過給盧植講了一遍。
盧植不禁嗟嘆不已,道:“潤德立此奇功,卻有閹豎小人在背後作崇,可嘆可恨。劉虞乃誠實長者,又豈能不作表示?”
“劉刺史倒是任命學生爲幽州兵曹從事,只是黃巾未破,學生不敢居功自傲,又掛念老師這邊軍情,故而辭去劉使君的好意,率部南下,以助恩師。”
“你此番尚是白身,在軍旅之中多有不便,我任命你爲別部司馬,率本部人馬即日南下長社救援皇甫將軍,更助你一千兵馬,以壯軍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