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行軍不過兩裡,就接到裴行儼快馬傳遞回來的軍情。
一接到軍情,楊侑的心也忍不住咯噔一聲,心想李世民果然這樣做了。
在知道李世民在子牙河建造堤壩之後,楊侑就猜到了一些,而在接到劉黑闥的漢東軍被大水沖走之後,楊侑便猜到了李世民要使用的詭計。
楊侑希望的,是竇建德能多撐一天,只要多一天,唐軍在久攻之後,必然身體睏乏,隋軍突然殺出,就能一舉擊敗李世民,從而爲河北一戰,劃下一個句號。可是,李世民利用河水將土地浸軟,事先挖掘的地道頓時轟然倒塌,城牆受到影響,也出現多處坍塌,樂壽城的整個防禦便出現了漏洞,唐軍得以從容攻入城中。
這是昨日的消息,而此時天色就要亮了,經過一夜的奮戰,樂壽城的情況是怎樣的?
這一點,楊侑並不清楚,所以他只能傳令下去,三軍加快行進的速度。
樂壽城,經過一夜的鏖戰,夏軍的地盤逐漸變小,在天色微亮之際,竇建德只能望着夏王府方圓一里內的範圍嘆息。
城破,縱然夏國士兵死戰,地盤仍在一點點的縮小。竇建德站在夏王府的一處樓閣上,眼中充滿了絕望。
渾身浴血的阮君明跪在他的面前,用已經斷了半截的橫刀支撐着身子,口中言語顯得非常嘶啞:“夏王,我不能守住城南要道,請夏王降罪。”
竇建德賞罰分明,不因爲親疏而有所不同,所以他在軍中的威望極高。竇建德注視着多處帶傷的養子,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忍。養子雖然有些愚笨,可是卻非常孝順,對於竇建德來說,這樣的孩子讓他更加心疼。
鎮守南門的副將劉青山是劉雅侄兒,他在那場異變中活了下來,僥倖逃的一命。他突然半跪下,道:“夏王,是我沒有守好南城,以至於讓尋相、殷開山攻破城牆。阮將軍已經帶兵死戰,爲了救我,還深受重傷!此戰之過,不在阮將軍,而在於卑職!還請夏王降罪!”
竇建德嘆息一聲,道:“兩位請起。如今樂壽城破,夏國岌岌可危,我等性命也在旦夕之間。此戰是我大意了,竟然沒有發現李世民在南城偷挖地道,這是我的過錯。兩位將軍又何須自責呢?”
竇建德這一番話說出來,將責任統統攬在了身上,無論是阮君明還是劉青山,以及其他諸位將領,心中都感激非常,只是此時此刻,重重的危機像泰山一樣,堵在衆人的心頭,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出話來。
“夏王,唐軍雖然攻破城池,但我軍仍然有上萬人,如果部署妥當,當還有機會。”蘇定方說道。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這是他的信條。
“機會?還有什麼機會?若不是你在博陵大敗,夏國焉能陷入此等境地?”範願扯着嗓子大聲喊着。他對蘇定方並沒有意見,可是,在巨大的壓力面前,他承受不住,只得如此發泄。他雖然是在指責,可是聲音中帶着顫音,帶着畏懼,非常恰當地表露出了他的情緒。
竇建德微微揚眉,這個時候,明顯不是指責的時候,因爲它除了降低士氣之外,別無好處。範願在他帳下,歷來是一個低調而忠心的人,平素不和旁人吵架,此時這般說,無疑是心中壓力太大了。
竇建德環視了一眼四周,只見諸位將領,包括自己,身上都帶着血漬。一些將領的身上,鎧甲已經被砍破,多處肌肉翻起,有的地方還露出了森森白骨,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諸將的臉上帶着失望,有着疲倦,他們已經到了身心俱疲的地步。竇建德也疲倦,這些日子他受到的壓力不比他們小!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竇建德仍然不能輕易放棄。
放棄了,不僅僅是他的家人,夏國的許多百姓都會遭殃。
凌敬、宋正本兩人默然不語,在這種情況下,任何的計謀,任何的詭計,都變得不值得一提。唐軍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他們只依靠實力,就能將夏國全部剿滅。
竇建德咳嗽一聲,正要說話,就在這時,一名士兵匆匆而來,身後帶着一個便衣打扮之人。
那人到了竇建德跟前,一抱拳,道:“大隋錦衣衛河北分部韓餘見過夏王。”此人說話鏗鏘有力,諸將聽着,精神不由都是一震,這人竟然是大隋錦衣衛的戰士?
竇建德臉上涌起一陣狂喜,他立刻問道:“陛下派你來,莫非有什麼好消息?”
韓餘點點頭,從懷裡抽出一封信,遞給夏王竇建德,道:“我主正在趕來途中,聽聞樂壽危急,特讓我混入城中,告訴夏王,只要再支撐一日,陛下就能趕到樂壽,屆時內外夾擊,李世民必敗!”
竇建德聞言精神大震,整個臉也露出了輕快的笑容,他匆匆拆開信件一看,然後遞給凌敬,道:“凌先生,你將書中的內容念給諸位將軍聽一聽!”
凌敬應着,接過書信念了起來,諸將的心中在一瞬間充滿了希望,大隋天子已經率兵數萬殺來,並且他已經做好必要的準備!只要樂壽能支撐住,李唐必敗!
凌敬唸完之後,在竇建德的授意下,將書信遞給諸將看了。
範願哈哈大笑兩聲,道:“如此看來,大隋天子果然是重情信諾之人!”
阮君明站起來高呼道:“既然如此,我能當死戰不退,保護夏王!”
“對,我能當死戰不退!”蘇定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也振臂高呼。
受到這封信和兩人影響,諸將紛紛高呼,表示願意爲夏國貢獻最後一滴熱血。
竇建德對衆人好言安慰,許諾此戰過後,一定奏請大隋天子給諸將加官進爵,讓衆人士氣更加高昂。
竇建德還宣佈,所有存活下來的士兵加官,所有戰死的士兵也必定得到厚葬,他們的家人也會得到贍養!
竇建德要求諸位將領將這個消息傳遞下去,這樣士兵纔會死戰。這時,有士兵前來稟告,說唐軍在進食之後,又開始集結,似乎又要發動進攻。
竇建德讓諸將離開,各自按照部署禦敵。蘇定方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竇建德,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匆匆離開了閣樓。
竇建德目視着諸將匆匆離開的背影,心中着實不安,雖然成功激勵了士氣,可是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竇建德還是沒有多大的信心。
諸將離開之後,竇建德收回了目光,看着凌敬和宋正本兩人。
“凌先生、宋先生,如今夏國名存實亡,樂壽覆滅在即,在老朽身死之前,要向兩位多年來的輔助深表謝意。”竇建德說道。
宋正本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正要說着什麼,只聽凌敬悠悠嘆息了一聲:“原來如此!”
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宋正本立刻明白了凌敬的意思,他搖搖頭,道:“夏王,果然是這樣。”
竇建德苦笑一聲,道:“此計是夫人所獻,想不到被兩位先生看穿。”
凌敬搖搖頭,道:“夏王,值此危難之際,我不能爲夏王分憂,實在是慚愧!”
宋正本卻道:“夏王妃機智過人,此計大妙!”
竇建德嘆息一聲,道:“此計雖然不錯,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最多不過多支撐一天。一天過後,恐怕夏國就此灰飛煙滅!”
凌敬一愣,心有不甘地問道:“夏王,難道大隋天子真的不能趕來支援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竇建德嘆息一聲,苦澀地搖搖頭,道:“大隋天子的確在趕來支援的路上,可是如今他在何處,什麼時候能趕到這裡,至今仍是未知之數。”
宋正本默然不語,一時之間,三人陷入了沉默,空氣似乎凝固了,讓人的呼吸,變得格外困難。
凌敬咳嗽一聲,道:“我曾聽說隋帝是重情義之人,或許他的大軍就在趕來的途中,只有繼續堅守,才能等到援軍。”凌敬這番話,只不過是想打破一下沉悶的氣氛罷了。
宋正本聞言,點點頭,道:“不錯,既然沒有了退路,唯今之計,只有力拼而已,時間越長,隋軍趕來的希望越大,夏國生存的希望也就越大。”
竇建德聽到兩個謀士都如此說,更加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這時,竇紅線走了過來,道:“爹,我也要出戰。”
竇建德看着女兒,心中嘆息了一聲。他知道女兒的心意,可是他又不願讓女兒前去冒險,這在他的心中是無比糾結的。如此想着的時候,遠處吹響了號角,唐軍在短暫的休息後,再度發動了進攻。竇建德明白,這一次唐軍的進攻必將是雷霆一擊。
竇建德快步走了出去,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着女兒,道:“線兒,你到爹的身邊來。”
竇紅線不明所以,邁步走了上來,道:“爹!”竇建德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憐愛地看着女兒,心中暗暗做出了決定,如果形勢不妙,就將女兒一刀殺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總比活着讓人抓住,受盡侮辱的好。雖然親手殺死女兒過於殘忍,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不是迫於無奈,竇建德也不會如此。竇紅線不明白父親的意思,不免就是一愣,這時,竇建德嘆息的一聲,快步朝着前方走去。竇紅線看着父親離去的背影,略略猶豫,緊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