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頭和小伍子帶徐師爺等從松江府來的人去安頓,韓秀峰和潘二走進內宅說起眼前的事。
“四哥,你真打算幫喬松年打探賊情?”
“人家都找上門了,這個忙能不幫嗎,再說對我們而言真是舉手之勞。”韓秀峰看着滿院子的書和坐在樹蔭下看書看得很專注的任鈺兒,有些心不在焉。
“打探賊情倒沒什麼,我是擔心喬松年讓你去平亂。”潘二擔心地說。
“喬松年不是腦袋一個筋的徐瀛,他自個兒都沒想過能把亂給平了,又怎會讓我一個外來人去平亂。”韓秀峰摸着下巴,喃喃地說:“上海的情形跟泰州不一樣,跟揚州都不一樣,要比泰州乃至更亂,更錯綜複雜。城裡那些作亂的會黨成不了事,但朝廷想平亂一樣沒那麼容易。”
“怎麼不容易?”潘二下意識問。
“我們能守住泰州,一是運氣好,援兵來得及時。二是有士紳襄助。而那些士紳之所以願意幫我們,敢幫我們,是因爲不幫他們會倒大黴,要是泰州失陷,長毛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上海城裡的會黨就不一樣了,他們打的是反清復明的旗號,只想造反沒想過對付士紳,而且那些會黨中不但有廣東人、福建人,一樣有本地人和寧波人。所以有些士紳想再觀望觀望,有些士紳則擔心被報復,不太願意也不太敢幫朝廷。”
韓秀峰頓了頓,接着道:“再就是城外有洋人的租界,那些會黨甚至敢在租界裡招搖過市,耳目更不會少,那些躲進租界的士紳商賈誰敢輕舉妄動。”
“等朝廷的援軍到了,沒士紳一樣能把他們剿了!”
“你想得太簡單了,你想想喬松年能從哪兒搬救兵,蘇鬆鎮是有幾個營,可兵早被抽差不多了,就算沒被抽調去平亂也不堪大用,所以制臺撫臺只能跟向帥求援,只能從江南大營調兵,江南大營的那些兵比江北大營的那些兵好不了多少,指望他們這亂有得平。”
“可城裡的一樣不是長毛,四哥,你都說過,城裡的那些會黨就是一幫烏合之衆。”
“確實是一幫烏合之衆,但也是見過大世面而且有洋槍洋炮的烏合之衆!忘了跟你說,劉麗川昨夜帶着一幫會衆擡着幾大箱銀子,把租界裡那些洋行的火繩槍全買走了,還買了幾十門洋炮。你用長毛砍刀,用既打不準、打不遠又容易炸膛的鳥槍、擡槍和劈山炮,去跟用洋槍洋炮的會黨打,會黨還有城可守,你說這仗好不好打?”
“會黨去租界買槍買炮了?”
“你才曉得,”韓秀峰長嘆口氣,無奈地說:“會黨搶縣庫和道庫裡的幾十萬兩銀子,再加上搜刮錢莊當鋪銀樓的銀子,手裡少說也有上百萬兩。縣城又緊挨着租界,租界裡又有那麼多隻要有錢賺什麼買賣都敢做的洋人,所以他們想買多少洋槍洋炮就能買多少洋槍洋炮。我敢打賭,不等他們把銀子花完,這亂平不了。”
潘二想了想,禁不住苦笑道:“四哥,這麼說打來打去,打到最後只會便宜洋人!”
“這話說在點子上,我要是洋人,我就喜歡有人犯上作亂,等犯上作亂的會黨把朝廷打疼了,朝廷就曉得洋槍洋炮的厲害,到時候既可以賣槍賣跑給會黨,也可以賣槍賣炮給朝廷,誰不買就打不贏,你說這銀子多好賺。”
“那……那我們怎麼辦?”
“我也不曉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有了嘉定那邊的確切消息,再決定是走還是留。”
潘二禁不住回頭看了看正在樹蔭下看書的任鈺兒一眼,低聲問:“任院長?”
“嗯,你曉得就行了,暫時別跟她們說。”
正聊着,小伍子匆匆走了進來,一進內院就急切地說:“四爺,我們號上的一個兄弟去租界買東西,聽租界裡的人說會黨兵分幾路出城了,有的去川沙,有的去了寶山,還有一路剛把黃浦江邊上的江海關衙門給砸了,好多百姓跟着哄搶,把衙門裡的東西全搶走了。”
“有沒有分兵去攻松江?”
“不曉得。”
“崇明呢?”
“這我也不曉得,不過會黨應該沒那麼多人。”
“你叔曉得不?”
“我還沒跟我叔說。”
“趕緊去告訴你叔。”
“哦,我這就去。”
打發走小伍子,韓秀峰迴頭道:“他們想做衙門的買賣,就得給衙門辦事,所以打探賊情這種事用不着我們操心,伍德全應該曉得該怎麼做。”
潘二反應過來:“四哥,你是說讓伍德全派日升昌的那些夥計去租界打探?”
“他們不去,難道讓我們的人去?我們的人一樣是初來乍到,就算去又能打探到什麼。”韓秀峰摸摸嘴角,接着道:“但林慶遠那個二鬼子,我們得幫着想想辦法,回頭你安排一下,不動聲色把他帶到遠點的地方,安排徐師爺帶來的人去恩威並施,看看他願不願爲朝廷效力。”
“行,等張光生和蘇覺明回來我就安排。”
……
接下來兩天,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
會黨從上海和嘉定出發,相繼攻佔寶山﹑南匯﹑青浦三縣和川沙廳,三個縣的縣太爺和署理川沙廳的松江府同知棄城跑了,駐川沙的兩浙鹽運司松江分司和兩個鹽場的場官也跑了,徐師爺擔心喬松年的安危,一收到川沙失陷的消息就連夜往松江趕。
韓秀峰送走徐師爺回到大廳,笑看着憂心忡忡的衆人道:“其實徐先生用不着這麼緊張的,會黨攏共纔多少人,一下子佔這麼多地方已是強弩之末,哪有餘力再去犯松江。就算把松江也佔了,他們那點人也守不住。”
今天有一路會黨的人馬就從西邊過,離宅院不到一里,蘇覺明是真怕了,苦着臉道:“四爺,會黨的人馬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多,三天前才兩千多號人,現在少說也有兩萬,要不我們也走吧,再不走想走都走不成!”
“兩萬人,你又不是沒看見,下午從西邊過的大多是跟着起鬨的,壯壯聲勢還行,指望他們打仗簡直是笑話。”韓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其實我不是不想走,而是覺得現在走不穩妥,與其在回去的路上遭遇會黨,不如再等等再看看。”
“是啊,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去租界。”張光生忍不住說:“今天的租界跟昨天不一樣,所有路口全有洋人把守,不許會黨再進去。”
“把紅頭巾摘了,洋人哪曉得進去的是不是會黨?”
“把紅頭巾摘了洋人是不曉得究竟是不是會黨,可洋人也不許再帶兵器進租界。”
韓秀峰沒想到蘇覺明竟打了退堂鼓,不禁笑道:“覺明,你要是想回去可以先走,走的話正好可以幫我給郭大人捎封信。”
“四爺,我不是怕,我是擔心您!”
“光生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有什麼好擔心的,”想到下午確實很緊張,韓秀峰沉吟道:“長生,要不這樣,小伍子下午不是說好多人在租界買地買屋嗎,明天一早你們也去租界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宅院,要是有就買一個。跟洋人做鄰居,別說會黨不曉得我是朝廷命官,就算曉得諒他們也不敢去租界生事。”
“去租界置辦房產?”潘二驚詫地問。
“朝廷不讓在任地置辦田地房產,我是兩淮運副,上海又不是我的任地,有啥不能置辦的。”韓秀峰掏出張光成讓張光生送的懷錶,感嘆道:“上海這地方華洋雜處,不來看看真不曉得這世界有多大,反正我是大開眼界。在上海置辦點產業,現在能用上,將來一樣能用上,等我們的娃長大了,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來看看,不然就算念再多的書也是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