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若是爲難不妨留一個人在此監視本宮,等他們回來之後,我帶他們一起進宮。”馮姝斜視着小路子,淺笑道,那笑意似乎在說: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派人監視我。
小路子朝馮姝看了一眼,低下頭思索着:陛下並沒有說要監視她,如果到時候發現一場烏龍,那我一個小太監得罪當朝公主,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想到此處,小路子擡頭,堆了一臉笑容,道:“不敢,既然公主這麼說了,那小路子就回去稟告陛下了。”堆着一臉尷尬的笑意,隨後便和幾個侍衛退出了公主府。
馮姝擡頭朝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心裡卻在想:但願陽兒能夠離開此地,但願方姑能勸的動他。心底微微嘆了口氣,轉頭朝庭內走去。
“公子,狼主命我來找你。”方姑騎着快馬來到城門口與霍陽約定的地方,下馬後還沒來得及喘氣。
“怎麼,沒看到我娘和我姑姑?”霍陽探頭向前看了看,一臉疑惑,朝方姑問道。
“霍妃不願意離開皇宮,屬下實在勸不動她?”方姑看着霍陽,面露難色。
“怎麼會?上次.....”霍陽一句話還沒說完,方姑打斷了他的話:“上次那是爲了穩住你,怕你出事。”霍陽猛然怔住了,不知道姑姑爲何不肯離開那個鬼地方,難道還對那人抱有一絲幻想嗎?
“那我娘呢?”霍陽朝方姑問道。
“你娘回公主府了,叫我來接應你,送你離開長安。”方姑一臉淡然道。
“我娘回府了爲什麼叫你來送我走?難道你們被發現了?”霍陽納悶起來,疑惑地看着方姑道。
“嗯。”方姑略微點頭,朝霍陽道:“你孃的意思是要我護送你離開長安以後永遠都不回來了。”霍陽低下頭,沉思着,忽然,聲音有些顫抖地道:“不行我要回去,我不能讓娘和姑姑出事。”
方姑見他不聽話伸手一把攔住霍陽,語氣加重道:“你不能回去,你回去等於送死。”
“可我不能讓我娘和姑姑出事,我不能讓愛我的人替我去死。”霍陽說話的語氣有些激動,顫抖着,道。
“她們不會死,只要你好好的她們就不會死。你還不明白了,只有你是霍氏餘孽,也只有你是皇帝要殺的人,她們都不是皇帝要殺的人。如果你現在回去,不是在幫她們而是在害她們你知道嗎?”方姑說話的語氣也開始激動起來,但她明顯壓制了自己胸中的激動之氣。
被方姑一手攔住,霍陽無法前行,聽到方姑一席話雖然嘴上不願意承認,但心裡卻認可了她的話,她說的對,在劉詢眼裡只有他霍陽是霍氏餘孽,而其他人都不是。霍陽不再掙扎,也不再急切的盼望着見到姑姑或者孃親,也許,他現在才弄明白,不是他去救他們而一直都是她們在保護他。
“方姑,你能確定如果我走了皇帝不會爲難她們嗎?”霍陽呆呆站在一旁,朝方姑問道。
“不能,但是我能確定,你離開了你娘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她那麼能幹保護自己不成問題。而你姑姑她的人生已經全部交給皇帝和那陰森森的皇宮了,你現在要她出宮有什麼意義呢?”方姑耐心地對霍陽道。
“這是娘和姑姑的話?是她們讓你說給我聽的嗎?”霍陽一臉頹喪,低頭,沒看方姑。
“不是,這只是我的猜測,你那麼聰明應該想的到這一層。”方姑依舊是一臉淡然道。
“公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何不等自己強大了再說,現在你待在長安恐怕不但自己小命不保還會連累公主和你姑姑。”方姑道。
“既然皇帝已經發現了,那他有沒有說怎麼處置我娘和我姑姑?”霍陽眼神中露出一絲希冀,擡頭直視方姑雙眸,道。
“暫時還沒有,只要你不回去,皇帝便沒證據,否則他恐怕也不能把公主怎麼樣。”方姑似乎胸有成竹,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現在城外等消息,等什麼時候確定娘和姑姑沒事了,再走也不遲。”霍陽留了個心眼,道。此刻他在想到時候等確定姑姑和娘沒事了,儘可能的把她們接出來,等他們離開長安之後自己一個人再尋找報仇的機會也未爲不可。
方姑聽他這麼一說欣慰了不少總算沒再吵吵着要回去救人了,這樣至少公主府邸就少了一絲危險。
建章宮。
劉詢在聽到小路子回報之後,臉上露出一種懷疑而又不解的神色,喃喃:“她是有意爲之還是......”劉詢有些分不清楚了,他在想也許這個公主早已經知道楚國被滅的消息了,回來這麼久,哪裡都有透風的牆,他又怎麼能指望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來啊,叫人去把公主府圍住,不要放走任何一個人。”低低的語氣,低沉的聲音。旁邊回稟的小路子和侍衛起先是愣住的,片刻時間才反應過來,領命道:“諾。”
此時此刻劉詢在想,她心許早知道了,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她會不會想着替自己家裡人報仇,雖然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但不要忘了她曾經是匈奴幾任閼氏,又是楚國公主,如今還跟霍家扯上關係雖然劉詢並不清楚她跟霍家到底什麼關係,但這所有的一切聯繫到一個人身上忽然讓一向多疑的劉詢感覺有些害怕。
想起曾經她英姿颯爽的模樣,他還記得那是她與他第一次見面,那一次她打了勝仗守住了邊關,而他還特意加獎了她,公主府便是那個時候獎勵給她的。她規勸先賢撣入漢又跟鄭吉關係良好,聽說常惠和蘇武歸漢也是她的功勞,如此看似柔弱卻又那麼強大的女子,他不該提起十二分小心嗎?
公主府很快便被御林軍圍了個水泄不通,馮姝坐在府裡聽到外面爭吵跑步的聲音,聲音很大,來來回回的,可以斷定來了不少人。馮姝斷定大概是皇帝不會輕易放過她了。馮姝不明白的是即便霍陽是霍家人也不過一個孩子,堂堂君王竟然爲了一個孩子花這麼大陣仗圍住了整個公主府,難道皇帝就不怕羣臣議論嗎?
“公主,我們府邸已經被御林軍圍住了,恐怕連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了。”府裡的丫頭看起來有點害怕,低着頭朝馮姝報告道。
“沒事,有我在,你們不會有事的。”馮姝面帶微笑擡起頭來看着那丫頭道。丫頭沒有再出聲,擡頭看了一眼馮姝,不置可否。
歸德侯府。閼氏急匆匆朝臥室趕來,踩着的裙子大概有點長使她一不小心摔了個跟頭,恰好摔到先賢撣面前。先賢撣坐在輪椅上,此刻正在門口,輕輕扶起自己的閼氏,口氣中帶了一絲甜蜜的責備,道:“何事如此慌張?”
“那個,閼...閼氏,不是,公主”閼氏站起來努力的向先賢撣表達着但總是詞不達意似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先賢撣聽的有些不耐煩起來,道:“你到底要說什麼?什麼閼氏公主的?”
“就是那個公主,曲歌閼氏,府邸被御林軍圍住了。”閼氏這一次終於把話說清楚了,她之所以如此匆忙跑過來告訴先賢撣是因爲馮姝是跟先賢撣一路過來的,有句話叫做脣亡齒寒,在閼氏看來馮姝的突然受難也許就寓意着朝廷對匈奴過來的人有敵意了。
聽到閼氏的話先賢撣起初大吃一驚,待定了定神之後,心情平靜下來,道:“鄭吉知道這件事嗎?”閼氏看着先賢撣,木訥的搖了搖頭,道:“不清楚。”
“如果我們都知道了,那長安城其他人應該也都知道了。”先賢撣一臉淡定,沉靜道。
“爺,我們要不要有所行動,不然”閼氏一句話沒說完,先賢撣打斷了她的話,道:“記住,此事跟我們沒關係,千萬不要參合其中。”先賢撣的叮囑讓眼前的閼氏頗感奇怪,她原以爲先賢撣和馮姝的關係是十分親密的,她甚至曾經一度以爲先賢撣是喜歡馮姝的,然而現在看來,在先賢撣心中並沒有這個女人,或者說他心裡最重要的還是他自己。
“爺,你說公主會不會出事?”閼氏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該問的事不要多問,不該管的事不要多管,聽明白了嗎?”先賢撣瞪了一眼身邊的閼氏,語氣中略帶責備。閼氏被他這麼一說立即閉嘴不再多言,先賢撣察覺到方纔對自己的閼氏也許語氣過重,於是語氣稍有緩和地道:“這是爲了我們族人好,不要多管閒事。”
“嗯。”閼氏似乎明白了先賢撣,微微點頭。
“從今天起關閉大門,閉門謝客。”先賢撣補充道。見他如此小心,閼氏不敢多嘴,點了點頭,道:“爺放心吧,妾知道了。”
鄭吉被告知公主府遭御林軍圍住了,心裡一陣納悶,不知道皇帝這是要幹什麼?莫名其妙的派御林軍圍住公主府,想幹什麼呢?鄭吉不得緣由,於是準備親自進宮向皇帝問個清楚,畢竟馮姝救過他那麼多次,此次又是他負責帶她們回長安的,哪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然而鄭吉還沒進宮,走到建章宮前殿門口就被值班的侍衛攔住了。“將軍,陛下有令將軍若是爲了公主之事就不必要進宮了。”小路子站在殿門口,命令侍衛攔住鄭吉道。
鄭吉心裡似乎一萬個疑問好,懷疑的神情溢於言表,朝小路子道:“爲何?陛下爲何不肯見我,陛下爲何突然派人圍住公主府?”
小路子笑了笑,低下頭一臉恭敬道:“將軍您問錯人了,恕小路子不知道,無法回覆您。”
尾聲
久違的痠痛感襲來,馮姝忽然難受的皺了皺眉,身邊的侍女見馮姝氣色不好,過來扶住她。
“我這腿恐怕是用不了多久了。”馮姝蒼然一笑,自言自語。侍女沒有說話,自然也不太明白馮姝在說些什麼。
“狼主。”有人從屋外輕輕叫喊着,馮姝聽那人的聲音,似乎像是方姑的聲音,心裡咯噔一下,莫非方姑回來了?馮姝猜的不錯,方姑確實回來了。
馮姝睜大雙眸,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讓你護着陽兒離開的嗎?”馮姝顫抖着雙手,輕聲責備道。
“您放心,小公子有人照顧,他不會回來的,方姑回來是來救您的。”方姑道。
“你.....”馮姝一根手指指着眼前女子,氣的就快說不出話來了。
小路子雖說走了,但圍困公主府的人卻還在,方姑回來的消息很快便傳到宮內,於是皇帝下旨召見馮姝自然也不能不去。
“那一次,朕好像看到的確實是她,對吧。”劉詢坐在建章宮內,朝方姑看了一眼,道。
“如果朕沒有猜錯,你跟霍妃應該是沒有關係的,而真正跟她有關係的是你那兒子。朕猛然間想起一個人,他們兩張的很像。”劉詢說話的時候語氣中略帶一絲詭異,笑着朝馮姝道。
“臣不明白陛下說的是什麼?”雖然心裡如翻江倒海,臉上卻依舊平靜無波,馮姝低着頭,也不看劉詢,就當什麼都沒聽到似的。
“是嗎?”劉詢站起身來,斜眼撇了馮姝一眼,笑道:“那朕在提醒你一下,你的兒子跟霍雲有幾分相似,當年查抄霍家的人已經供認不諱,霍雲的兒子沒死被常惠偷偷放跑了。”
馮姝內心猛然一針,像是被什麼紮了一下似的,錐心疼痛。“常惠已經被朕免去官職,下獄了。朕現在就想聽聽公主你怎麼說?”
“既然陛下已經查清楚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馮姝一臉冷漠,低頭道。
“那孩子在哪?”劉詢的眼神中似乎放着一種光芒,朝馮姝狠狠道。
“他已經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馮姝處境淡然,輕聲道。
“你.....”劉詢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一隻手指着馮姝,大聲道:“來人啊,長公主私藏叛賊有謀逆之心,給我關起來,待來日會審量刑。”就這樣馮姝被下獄了。
往後的幾天裡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替馮姝求情,但似乎都沒什麼用。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監獄內,馮姝擡頭看了看屋頂,一線光線射進來,使的這監獄也不至於那麼潮溼了。馮姝輕輕坐在地上,雙腿已經麻木,其實馮姝知道那不是麻木,而是已經沒什麼用了。往後的日子,她恐怕都用不了這隻腿了。鑑於的環境潮溼且蚊蟲較多,馮姝在這裡待的越久自己的生命結束的就越快。
忽然覺得腹內五臟翻滾,像是一股熱流想要噴發出來似的,馮姝雙手捧着腹部,一臉的難受。她知道出現這個症狀,恐怕她離死期也就不遠了。方姑就關在隔壁,看着馮姝難受,心裡也十分擔憂,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鄭吉慢慢走進來,馮姝發現面前隔着幾根柱子,一個熟悉的身影,笑了笑,吐出一口鮮血來。
“公主,來人啊,把門打開。”鄭吉大叫着,門被獄卒打開了,鄭吉飛快的衝進來抱起馮姝道:“公主公主,快叫御醫。”馮姝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攔住了他,道:“不用了,我陽壽已盡。在臨死之前能看到你就已經很滿足了。”
“公主,您少說點話,快去叫御醫。”鄭吉一邊抱着馮姝一邊朝獄卒大聲喊道。
“有件事壓在我心裡許久了,這一刻不說我恐怕就永遠也說不了了。”馮姝顫顫巍巍,想要把手伸出來輕輕撫摸鄭吉的臉頰。
“你說,我聽着。”鄭吉道。
“你還記得長安城外,樹林中那個練劍的少女嗎?”眸中噙滿淚水,伸出手撫摸着鄭吉滿臉滄桑的臉頰,馮姝語氣不暢地道。
“你是說,你是?”長安城外,樹林中練劍?鄭吉只記得他曾經教過馮姝,可這事公主怎麼會知道呢?
“你還記得,我們曾在客棧中秉燭夜話,暢聊心中憂愁嗎?”馮姝眼中閃出日月般的光芒,輕聲撐着一口長氣道。
“只有我和姝兒才知道的事情,您怎麼知道......”鄭吉恍然想起開劉曲歌死的時候血染祁連山的情景,他記得那時候劉曲歌身中數箭,在他和馮姝面前當場氣絕,儼然是不可能存活的。可是她卻死而復生,原本鄭吉也是不相信的,後來接觸的多了也就沒往那塊去想了。
可是現在回憶起來,鄭吉發現曾經不會武功的劉曲歌竟然成了武林高手,而且去救他的時候他分明看的清楚那劍法有點像他們鄭家劍法,原以爲也許是巧合,說不定是馮姝身前所教,可是馮姝怎麼會把和鄭吉在一起練劍在一起相處的情景都告訴她?
“吉,姝兒要跟你說再見了。”馮姝語氣平靜,此時此刻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平靜。鄭吉睜大了雙眼,半張着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找了半個世紀的人竟然一直都在他身邊。
“姝兒,你是姝兒,爲什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弄溼了明亮的雙眸,鄭吉語氣顫抖,低泣道。
“我死之後,有一件事還望您能夠幫忙。”馮姝將一隻手搭在鄭吉手臂上,緊緊抓住,道。
“你別說話了,我帶你去找御醫,找到御醫你就會好的。”鄭吉已經失去了理智,流着淚,準備抱起馮姝。
“聽我說....”馮姝制止了他,鄭吉不得已停下來聽馮姝繼續說下去。
“陽兒已經......離開了長安,如果以後.....見到他,希望你能.......幫我照顧他。”由於氣息不暢,馮姝說話時已經發覺吐不出字來,只能斷斷續續一字一句的說出來。
“你放心,我會照顧他的。別說話了,我帶你去看御醫。”鄭吉一臉焦慮道。馮姝面帶微笑,輕輕叫了一聲:“吉。”兩手輕輕滑了下來,雙目也緩緩閉上了。鄭吉知道這一刻她是真的離開自己了,心中的悲傷如泉涌一般狂瀉而出“啊”一聲長吼,劃破天際,彷彿在述說這世間的悲涼。
馮姝在獄中離世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先賢撣坐在院子裡,眼角輕輕流出一滴淚珠,靜靜地仰望天空,彷彿生怕有人發現他流淚似的。
馮姝死後,霍陽不知去向,劉詢也沒有大力去追捕了。一年後,暨侯山滅了屠暨堂,薩仁和屠暨堂自殺,暨侯珊稱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找回了自己的兄長郅支並封爲右賢王,嘟嘟格成爲閼氏,而後呼韓邪單于向漢朝求親,漢匈之間再次和親。而這個和親女子成了歷史上第一個平民公主和親匈奴,她就是王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