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姝靜靜聆聽着,未說一句話。只聽大閼氏繼續道:“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願意讓這根刺紮在自己心頭,哪怕它很刺人。你是他心頭的刺,而握也迷卻是我心頭那根刺,我曾經想要把它拔出來,可最後才發現,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了。”
“現在,我的生命即將終止,我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還是想要得到你的寬恕,哪怕你壓根不會寬恕我。”大閼氏眼神清晰,望着馮姝道。
馮姝一臉平靜地看着眼前女子,仍舊是一言不發,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既複雜而又十分平靜,對於眼前的這個女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恨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寬恕她。唯有沉默。
“請你看在曾經養育過嘟嘟格那麼多年的份上幫幫孩子們。至於我,終將受到長生天的懲罰。”大閼氏說着說着竟淚眼婆娑起來,眼中泛着淚花望着馮姝祈求道。
馮姝靜靜地望着眼前女子,五味雜呈,說不出的滋味。大約一個時辰之後,馮姝離開了大閼氏帳篷,一個人也不願意帶上丫鬟侍女,朝着握也迷墓地方向而去。
單于的墓葬向來比較神秘,馮姝所到達的也不過是一座墓碑,也僅僅是一座墓碑,也許,握也迷就埋在墓碑後面的地宮裡或者山裡也說不定。馮姝不清楚,她也瞭解不了那麼多,此時此刻站在墓碑面前,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握也迷,謝謝你,謝謝你曾經那麼愛過我,謝謝你曾經那麼保護過我,謝謝。”心裡的話沒有說出口,因爲馮姝知道說出來也沒有用,因爲壓根沒人聽到。
“如果我們能換一種方式認識,也許這一生你我的結局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靜靜地凝視着墓碑,心中默默道。
時間如秋風過隙,一晃好幾天過去了,大閼氏處傳來噩耗,說是大閼氏重病不治已於昨晚病逝,馮姝沒有覺的悲痛更沒有喜悅,她只是覺的心裡空嘮嘮的,坐在自己的帳篷裡,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聽說大閼氏去世後,哭的最厲害的是小王子和郅支,後來聽說嘟嘟格和郅支還爲大閼氏的葬禮問題跟薩仁產生了矛盾,大概薩仁不太尊重已死的大閼氏吧。
屠暨堂爲了減少不必要的矛盾,也爲了給右大將舊部們一個交代,最終還是按照閼氏之禮安葬了大閼氏,畢竟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事情,做漂亮點多少能收買點人心,何樂而不爲呢?
再後來聽說屠暨堂有殺了誰,懲治了哪個部族,消滅了哪個家族,馮姝都從來沒放在心上,對她來說只要屠暨堂不來騷擾她已是萬幸,好在屠暨堂喜新厭舊,在新美人出現後對馮姝這個舊美人也沒什麼熱情了,何況還是個冰山美人,因此也並不常來。
再後來的一個月聽說屠暨堂瘋狂打壓匈奴貴族,尤其是日逐王先賢撣簡直被逼的沒有退路,不得不向屠暨堂投降,而屠暨堂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向,雖然沒有殺先賢撣卻要求他送質子到王庭。
原本馮姝對匈奴衆事並不怎麼關心,但聽說先賢撣兵敗被要求送兒子過來,馮姝開始有些擔心了。而更讓她放心不下的是郅支和嘟嘟格還有大閼氏的兒子,她不清楚屠暨堂會不會哪天不高興就把他們全殺了。
這天,風和日麗,天空中瀰漫着悶熱的氣息,馮姝走出大帳想要在外面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忽然,只聽王庭中丫鬟們四處叫喊,東逃西竄的。“造反了,造反了,快跑啊......”王庭四處都瀰漫着這種聲音。馮姝猜測,大概屠暨堂又逼着哪位王或者骨都侯奮起反抗了吧。
忽然人羣中閃現出一兩個熟悉的身影,偶爾還有士兵衝上來,都一一被那熟悉身影刀刀砍倒,血花飛濺。也不知那圍剿而來的是屠暨堂的軍隊還是誰的軍隊。“閼氏,走,我們一起離開這。”郅支一邊橫刀亂砍一邊保護者嘟嘟格和小弟弟,見馮姝站在一旁一動不動,於是朝馮姝大喊道。
馮姝這才反應過來,嘟嘟格瞥了馮姝一眼,眼神說不清的複雜。馮姝不知道她是否原諒自己了,還是自己是否該原諒嘟嘟格,但此時此刻王庭內亂似乎確實是逃跑的大好時機,即便她自己不跑總歸要把孩子們送出去,也比在這裡等死要強。
轉身一步跨入帳內,取下自己的青銅寶劍,一劍一劍劈開前面阻擋他們的人,一行四人就在這刀光劍影中拼命往外衝,也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什麼地方,兵馬廝殺狼煙四起,馮姝身上早已被劃出好幾道口子,就連嘟嘟格和郅支也都受了傷,好在幾人傷勢並不嚴重。
於戰亂中,馮姝搶了一匹戰馬,也不知是誰的,反正把馬上的士兵打下來再說,飛身上馬,馮姝轉頭朝郅支和嘟嘟格道:“快上馬。”郅支和嘟嘟格原本還在與人廝殺,此刻見馮姝搶了一匹馬也尋着搶了兩匹馬,小王子一直跟着郅支,等到郅支飛身上馬之際也將小弟弟帶到了馬上。嘟嘟格隨後搶到一匹馬騎了上去。
三個人駕着三匹馬飛奔而去,不知何時都隆奇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馮姝暗叫一聲不好。一邊騎着快馬一邊向後看了看,確定對方距離己方的距離。
飛嘀像劍雨般襲來,馮姝腦中快速運轉着,郅支不僅皺眉道:“完了,大家小心。”馮姝朝郅支和嘟嘟格看了一眼,又朝身後看了一眼,心中下定決心,看來只有犧牲自己才能救他們脫困了。於是朝嘟嘟格大喊道:“嘟嘟格,可還記得我們之前被流放之地。那裡安全。”
嘟嘟格便頭看了馮姝一眼,目無表情,也沒說話只是駕着馬一路飛馳。
“郅支,照顧好嘟嘟格,照顧好弟弟。”馮姝向郅支交代道。駿馬飛馳,郅支轉頭朝馮姝看了一眼,大聲道:“我知道。”馮姝開始放慢馬的腳步,讓嘟嘟格和郅支如影子般衝向前方。而自己卻最終吊轉馬頭一個人往後攔截追兵。
當馮姝決然回頭的那一瞬,她看到嘟嘟格木然望向自己的眼光,還有郅支那大驚般的愕然。“快走。”馮姝朝兩人大聲喊道。嘟嘟格停下馬,調轉馬頭,愣愣地杵在那也不知該往前還是往後。郅支一句話叫醒了她:“嘟嘟格趕緊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們都得死在這。”
嘟嘟格這纔回過神來,定定看了看遠方正在於一羣人廝殺的馮姝,扭轉馬頭,疾馳而去。耳畔響起馮姝方纔那句話,她知道馮姝是在告訴她漠北蠻荒之地向來不被匈奴人重視,在他們看來那是流放要犯之地,所以那個地方杳無人煙。
而那個地方恰恰又能夠讓人生存而且還不會讓人懷疑,對郅支和嘟嘟格來說也許那是最好的避難所,於是快馬一鞭,一行人向既定之處飛奔而去。身後則是馮姝一人浴血奮戰的場景,青銅嗜血,滿地皆屍,一匹戰馬一柄寶劍,飛身橫越,遁地掃風,馮姝彷彿又回到當年那個赤詫風雲的時候,殺壺衍骶單于,滅偷襲軍隊,一人守關萬夫莫開。
等到嘟嘟格和郅支的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之際,馮姝開始朝相反方向逃竄,在她看來,此時此刻她除了阻擋還需要引開追兵的視線,不能讓追兵發現嘟嘟格他們是朝哪裡去的。
駿馬嘶鳴,橫劍飛躍在刺傷幾個人之後,憑着一身高超的武藝,馮姝最終突破重圍,向西逃竄。一襲飛奔駿馬,一羣飛奔的追兵。箭夾着風不時射來,馮姝皆以高超的馬術躲開,也不知跑了多久,馬兒突然一聲驚呼馮姝一個不注意被摔下馬背,擡頭一看才知道原來馬兒已經中箭,屁股上中了一箭鮮血滴了滿地。
馮姝轉頭向後望了望,發現追兵緊追不捨,緊迫間使勁朝馬兒打了兩掌“走,走”,馬兒受驚一路狂奔,馮姝飛身想要上馬卻發現馬兒早已跑遠,而自己卻只有留在原地等待追兵的到來。
一羣人烏啞啞一片,越來越近,越來越逼近馮姝周邊,馮姝站起身來,手中青銅劍更緊了些,眼神中透着殺氣,望着前來追殺的士兵。又一場廝殺開始,只見空氣中似乎都瀰漫着血的味道。
手起刀落之間,幾隻臂膀已被馮姝劃傷,而馮姝自己也被一刀一劍劃傷,鮮血淋漓。馮姝殺紅了眼,腦袋裡嗡嗡作響,已經分不清眼前到底是什麼人,爲何要追殺她。只在隱約間聽到一個聲音,非常強硬地道:“抓活的。”馮姝心想那該是指她吧。
雙眼逐漸迷離,眼前的刀光劍影似乎越來越多,恍惚間好像又有什麼人加入進來,也不知是敵是友,直接就跟那羣追殺她的士兵打起來了,而馮姝這邊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誰打。
忽然胸口一陣劇痛,彷彿什麼利物刺進,馮姝定在原地,感覺無法動單,唯有耳邊聲響:“別殺她,抓活的。”“曲歌閼氏,曲歌閼氏。”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遠,越來越飄渺,馮姝漸漸的已經完全聽不清了,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不知道去向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