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之後,宿醉的漢天子睡了個懶覺,日上三竿了,方纔慵懶地自萬歲殿起身。胃裡還泛出臭氣,令人作嘔,還不待洗漱,便收到通報,開封府侯府尹求見。
頭腦混沌,身軀沉重,大概是見劉承祐顯得過於疲憊,內侍孫延希試探着勸道:“如今正值國假,官家若有不爽,或可拒見!”
“你焉敢妄言!”聽其勸,劉承祐頓時斥道:“侯益此時前來,必有要事,朕豈能不見!”
見皇帝面帶慍色,孫延希頓生懼意,趕忙道:“小的實在愚笨不堪,請官家治罪!”
“罷了,去把侯益請進來!”劉承祐揚揚手。
按照大漢的休沐制度,正月算是大漢官員們最幸福的一個月了,正旦假七日,上元休三日,若再加上日常的旬假再告告病,可以半個月不上崗辦公。
關注公衆號:書友大本營 關注即送現金、點幣!
是故,國慶大典之後,又是漢臣們休息放鬆的好時光,京外且不論,開封諸衙司內,除了必備留守輪值,保持基本運轉的官員外,大部分人都享受着假期。
當然,有些特殊部門不算,開封府就是。節日禮慶,全城歡樂,再兼宵禁的取消,花燈密佈,萬民遊市,夜以繼日,對於治安的要求,就格外高了。京城之中,除了禁軍、巡檢之外,就是開封府擔主責了。所有衙門之中,最不喜歡過節的,大概就屬開封府了......
開封府尹侯益,已經快七十四歲了,武將出身,歷經唐末及後來的整個三代。乾祐初年的時候,爲鳳翔節度,彼時大漢初立,前途未明,心懷疑懼之下,與孟蜀有所牽扯。
不過,在後來王峻領兵西進關中卻蜀之後,見局勢所向,果斷懸崖勒馬,主動來京,活動告罪。當時,或許是出於安撫方鎮的目的,劉承祐未加責備,反而對這老將的“覺悟”表示讚賞,賜爵魯國公,還讓他當開封府尹。
後來去職,到陳州接替故去的前宰臣趙瑩,又轉任青州,在李谷升任宰相之後,開封府尹的位置又空了出來。思慮良久,劉承祐又想起了侯益,派人去調查了一番這老兒的身體情況。嗯,健康,能飲酒,可食肉,牙口甚好,身體、精神狀態保持得不錯。於是,制命下達,魯國公、青州知府侯益調入東京,任開封府尹。
觀侯益一生履歷,也可以用傳奇來形容了。出身寒賤,三代貧農,生逢亂世,投身軍旅,以武技振奮于軍中,逐漸發跡。半個多世紀以來,可以說完整地經歷了唐末至於此的時事變遷,在老臣凋零的當代,屬於碩果僅存的亂世歷史見證者。
輾轉一生,在唐、晉、漢、蜀之間,多有反覆,但投順大漢後,卻能保持官運亨通,高爵榮祿,皇帝的信任。如今,更是兩度擔任開封府尹,天下首府,在朝中地位也不低的實權職位,絕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侯益境遇之奇,令人感嘆的同時,更多的是羨慕。很多人都不明白,侯益這個粗鄙武夫,油滑而無大才,已至古稀之年,半截身子都入黃土了,爲何還能得到天子如此重用?
劉承祐這邊,對於侯益,只能說感官很好,就是一種莫名的舒服。而侯益,俗語人老成妖,親眼見歷了幾十年世事變遷,看透了人情冷暖,其人很識趣,知道取捨,爲人做事很有分寸,瞭解什麼可爲,什麼不可爲。再加上,年紀也確實大了,不管放在哪個位置上,隨時都可以調整並不會引起什麼政治波瀾。
前幾年,劉承祐以“體恤”的緣由,罷免了大批的老臣,提倡用年輕有爲者。但幾年下來,活躍在大漢政壇上,仍舊有不少老臣擔任着實權要職,侯益也算其中的一個代表了。事實證明,當年只是皇帝對舊臣勳貴的一次清理奪權罷了。
很快,一個身材矮壯、鶴髮雪須的紫服老者走進了萬歲殿,佝僂着身體,向劉承祐行禮。
劉承祐正在刷牙,青鹽的澀味在嘴裡蔓延,瞥了眼侯益,劉承祐對他囫圇道:“先坐!等朕先料理好!”
“是!”
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臉,劉承祐精神好轉幾分,坐到御案上,看着侯益這小老兒。侯益平時是很喜歡笑的,在劉承祐面前也一樣,不過此時,卻苦着一張臉,染有污穢,跟煙燻了一樣,就差明明白白地把“有事”兩個字寫上了。
外邊日頭正高,播撒着春暉,照進殿中,劉承祐問道:“侯公這麼早進宮求見,莫非昨夜城中出了什麼事?”
“陛下英明!”侯益起身,有點緊張地稟道:“昨夜南城突發大火!”
國慶之日,上元佳節,一切以安穩爲要,這種時候,竟然走水失火,是十分敗興的事情,就像一幅華麗的畫卷上突然染上了一塊墨跡。考慮得多些,若是有人以此,發出什麼妖言讖語,影響可就更壞了。
而聽其彙報,劉承祐稍微褶皺了下眉頭,問:“是何原因?火勢如何?傷亡如何?損失如何?”
聞問,侯益答來:“稟陛下,經查證,乃是街市花燈倒塌,大火遽起,禍連屋舍。臣昨夜聞訊,緊急安排差役,與巡檢軍民一道搶救,所幸臨水,經兩個時辰即行撲滅。
昨夜禮慶,官民多飲酒而醉,因大火故,燒死、嗆死42人,燒傷132人,燒燬官廨1處,倉場3處,廟2間,民舍245間......”
聽其報出損失的統計,劉承祐有種牙疼的感覺,這哪裡是失火,就是一次大的火災。壓抑着心中的少許怒火,劉承祐斥道:“朕屢有提及,要加強治安巡視,防範隱患,尤其是此等節慶,爲何還會發生如此大的火情!”
“臣,臣管理不善,防範不當,致有災禍,請陛下問罪!”侯益當即跪倒,自請罪責。
這副態度,再加上他老臉上的“煙燻妝”,劉承祐平復下心中的情緒,朝他擺了擺手,說:“起來吧!”
“謝陛下!”侯益老臉上鬆了口氣,嗯,過關了。
沉吟了一會兒,劉承祐緊皺着眉頭,說道:“你可知這幾年,東京發生了多少此火情?”
“回陛下,臣翻看了案冊,自乾祐七年起,已有大小43次,但傷亡、損失皆不如此次!”侯益小心地答道。
瞥了他一眼,這小老兒倒做了不少工作。說起來,東京火災頻發,主要原因,還在於東京重修,城市格局大變,市坊界限被打破,再加上宵禁的取消,使得東京成了一座不夜城,既是不夜城,火災的風險自然大增。
城市向前高速發展,但配套的管理卻沒能跟上,朝中不乏見識之士,開封府也出臺了一些管理條例與措施,但想要盡善盡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不吃點大虧,怎麼長教訓。
“由此可見!”盯着侯益,劉承祐表情嚴重地說道:“東京的管理,存有極大的風險與漏洞,這火情的防控,尤需加強!”
“陛下所言甚是!”侯益順着話題,說道:“經此大火,臣也格外警醒。特地與僚屬商議,拿出了一些補救的措施,請陛下過目!”
將一封條陳呈與劉承祐,侯益扼要地解釋着:“其一,加強對東京士民防火的宣傳,有失火隱患者,即行整改;其二,對失火者,加重懲罰;其三,增加巡邏,尤其是夜間;其四,每街抽丁,充爲救火隊,如遇火情,襄聚以撲救;其五,城中每隔五里,設一防火所,配吏三人,以作防控管理;其六,加大蓄水,以備緊急之用......”
聽其陳述,再閱完侯益所呈奏本,劉承祐嚴肅的面容終於有所緩和,看着這老兒,應道:“亡羊補牢,爲時不晚!這份章程不錯,若能早些拿出來,何至於此,考慮得很全面,照此儘快落實!”
“是!”侯益應道。
看他一臉的疲憊,渾身帶着煙火氣息,劉承祐不由輕聲道:“卿也辛苦了,這麼大的年紀,殊爲不易。”
“陛下言重了!老臣失職,以致士民傷亡,財產損失,實在慚愧!”侯益又道,聲音蒼然,態度十分端正。
考慮了一會兒,劉承祐吩咐道:“這樣,你代朕撫慰那些傷亡受災的百姓,屋舍被毀者,先尋處所安置。其重建事宜,開封府可酌情發放補助!”
“是!陛下仁德,臣感佩萬分!”
未己,劉承祐先後收到了武德司與皇城司關於南城大火的情況,武德司這邊彙報得很詳細。
其後,便有御史以南城火災,彈劾侯益,請罷其職,治其罪。對此,劉承祐僅罰了侯益半年俸祿,作爲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