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崇元殿。
天子照例宴請羣臣,崇元殿氣勢恢宏,綵帶密佈,宮燈高掛,節日的氣氛比較濃厚,但比起往年,規模要小些。只衆宰臣、諸部司主副大臣這些當權者應召入宮赴宴,因爲伐蜀進展順利,兩相映襯,更顯喜慶。
“諸卿!”劉承祐如常,持杯步至陛下,走到殿中,環視一圈,做開宴陳詞,道:“如今已是乾祐十年,在座諸公,有不少人,都陪朕一路走過這十載春秋,十載的坎坷,櫛風沐雨,披荊斬棘,乃有今日!”
劉承祐的此言,是把所有人都誇進去了,聞之,羣臣自是大悅,喜笑顏開。範質則開口,表示這都是在陛下的英明領導下,方纔取得大漢今日之盛,臣下不敢居功。在正式的場合,範質還是很給皇帝面子的,舔起來也是放得開。
劉承祐整個人顯得很鬆弛,酒杯平舉胸前,一手輕指,繼續道:“前方正在打仗,朝中不當大操大辦,但終是佳節,朕略備薄酒菜餚,準備了些小餅、月團,與諸卿共度!”
“謝陛下!”
“諸卿且舉杯,與朕同飲!”劉承祐始終從容不迫,把控着節奏:“這第一杯,敬平蜀前線,捨生忘死,奮勇殺敵的將士,皓月當空,同寄思勉!”
“這第二杯,敬在座衆卿,多年以來,勤勉王事,治國安民,酬其辛勞!”
“這第三杯,祝願大漢,國運昌盛,蒸蒸日上,混一天下,再造大業,還與太平!”
一連三杯,天子與公卿同飲,氣氛從一開始,便被推動至高潮。接下來,便是各自發揮,公卿羣臣之間,推杯換盞,劉承祐則親自對範質、魏仁溥、李谷、柴榮、慕容延釗等文武重臣,親自敬酒,以表禮遇信重。
崇元殿的夜宴,只持續了不足半個時辰,意思到位之後,劉承祐便吩咐散宴,各回己家,與家人賞月共度,臨走前,劉承祐還給每名與宴臣僚準備了一份“月餅禮盒”。
離開崇元殿後,劉承祐與劉承勳兩兄弟,聯袂前往慈明殿,在太后那邊,還有一場中秋家宴等着他們。
雍王劉承勳,如今在朝中,擔着工部尚書的差事,原本,在李谷升任宰臣之後,劉承祐有動過讓他擔任開封府尹的心思,不過最終還是息了此心思。畢竟,他的兒子們也逐漸大了,大皇子劉煦都已然十歲了,尋常百姓之子,都可幫襯家務了,作爲帝皇貴胄,要更加早熟。
慈明殿內,劉承祐後宮妃嬪、子女二十多人,加上劉承勳一家子,來京的太后親族,以及其他後宮外戚,比起崇元殿,倒顯得還要熱鬧幾分,孩子叫,大人笑的。即便劉承祐素來喜靜,也不禁受其染,露出開懷的笑容,最開心的,當然還得屬太后李氏了。
“周公!”劉承祐喝了不少酒,走到周宗的席案邊,笑眯眯地喚了聲。
周宗一家坐在一塊兒,與周淑妃一起,作爲殿中最長者,已經年過八旬,滿頭的花白,卻是鶴髮童顏,看起來身體似乎仍舊不錯。作爲皇帝的岳父,大漢的廣陵公,雖然出身南俘,但以年高德重,再加素來低調,周宗在開封的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
懷裡抱着一歲多的皇七子劉暉,老頭兒笑的很開心,面上的褶子都透着慈祥。見劉承祐親臨,周宗趕忙將皇子還給大周娘子,形容收斂,欲行禮。
劉承祐見機快,伸手輕撫其背,寬和地笑道:“此間乃家宴,你是長輩,我是女婿,不需多禮!”
“謝陛下!”周宗面露感激之色。
看着他,滿頭銀絲,劉承祐說道:“前者,公八十大壽,我國事繁忙,未能親赴與賀,還望見諒!”
“陛下言重了!陛下操勞,言行隨時顧念國家子民,豈能因臣一老朽,而有所耽誤,倘若此,臣也心中不安啊!”周宗搖頭應道,覺悟很高的樣子。
聞言,劉承祐笑了,持杯道:“來,我謹以此杯,爲婦翁壽!”
“多謝陛下!”周宗也不端着,應道。
劉承祐說:“等到公九十大壽,我必親自過府,討杯喜酒!”
周宗:“老臣如有那一日,必清掃府上,沐浴淨身,以待君駕!”
“哈哈!”劉承祐開懷一笑:“那我們翁婿可就約定好了!”
周宗附和一笑,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還能再活十年,但這種場合,也不便說些掃興的話,另外便是,天子的態度如此溫和,自然地兜着。
眼光一掃,注意到坐在周淑妃身邊,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劉承祐一臉柔和的笑意,說道:“這是小周吧,許久未見,又長大了啊!”
小娘子雙眼靈動有神,在劉承祐面前也不漏怯,反而大膽地直視他,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聲音輕靈,說道:“陛下的鬍子也長長了!”
“不得無禮!”周宗輕斥了句,向劉承祐道:“陛下,小女無狀,還請恕罪!”
“童言無忌嘛!再者,小周說得並不錯,我的鬍子卻是長了!我喜歡聽真話!”劉承祐揚揚手,爽朗一笑,還順便摸了摸自己下巴,確實茂密不少。
早年的時候,劉承祐僅留了些短胡茬,透着種性感,近年來,卻是越留越長了,似乎暗含心態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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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下身子,劉承祐朝着小周招了招手,小娘子近前,仍舊大膽地望着他。劉承祐問她:“你剛剛喚我什麼?”
“陛下!”小姑娘微偏着腦袋,答道。
劉承祐臉上浮現出少許的醉意,微閉目,輕搖頭:“不對!”
見狀,小姑娘精緻的臉蛋間流露出一絲不解,又試探着道:“官家?”
劉承祐還是搖搖頭。
小嘴微撅,還是大周在其耳邊低語一句,小周娘子再度嶄露出春花般爛漫的笑容,甜甜地喚了聲:“姐夫!”
劉承祐呵呵一笑,心情甚佳,摸了摸她腦袋,又同周宗言語句,換桌去交流了。他這個皇帝,不只是天下國家的主人,還是一家宗長,對親戚們,總該有所表示。
等稍晚些的時候,劉承祐是醉醺醺地被扶上御輦回宮,他是許久,沒有如此大醉過了,平日剋制得很,此次藉着中秋的氛圍,釋放心中對平蜀進展的喜悅。下榻處,自然是皇后大符的坤明殿。
......
同樣是中秋,成都的士民,這節日過得則是沒滋沒味的。隨着北面敗報頻傳,地崩山摧,風雨飄搖,整座錦官城,都籠罩在一層濃濃的陰霾之中,不知何時才能撥雲見日。流言飛傳,動盪不安,是這座留益州名城最真實的寫照。
漢軍兵鋒難當,大蜀江河日下,自上而下,都處在惶惶不安之中。當然,最緊張的,一是底層的百姓,凡遇兵災,受苦的總是他們;二自是蜀宮中的皇帝孟昶,滅亡的徵兆,已快印上腦門了,他也算通讀史策,自古亡國之君,都不好過,安危難料,縱使劉禪,都知其安樂善終,但能料定其心中就無一絲一毫的惶恐?
相較之下,蜀廷貴族、官僚們,倒稍安穩些,有的人是與大漢早有聯絡,心中有底。有的人則認爲,大蜀這面旗幟倒了,改換大漢朝廷即可,漢如欲蜀治,必須得依靠他們這些“地頭蛇”,自古以來,莫不如是。
另外,漢廷對荊湖的處置結果,也有消息傳來,雖不免罷奪者,當總體是平穩納入的。川蜀之廣、之富,遠邁荊湖,漢廷豈能不重視。
蜀宮之內,同樣一場中秋御宴,不過迅速在悽然闌珊的氣氛中結束,孟昶席半而退,心情沉重地回到後殿,並將秦王孟玄喆及幾名重臣喚至。
“漢軍兵至何處了?”孟昶意氣消沉地看着權樞密使歐陽炯。
“回陛下,據報,漢軍已自劍州南下,兵進綿州,伊樞密集兵於巴西,欲阻之!”歐陽炯小心地稟道。
沒錯,在取得利州大捷後,漢軍休整了三日,隨後便兵寇劍州,兵鋒直指西川天險劍閣。就如漢臣所猜測的那般,利州大敗後,孟昶沒有另遣人北上統御兵馬,而是直接以伊審徵爲主帥,主持劍州防禦。
並且,迅速產生了結果,還是老一套,分師迂迴至劍門以南,同時以主力正面進攻。這樣的戰法,並不新鮮了,伊審徵雖然庸碌,但也有所防備,同樣分兵拒之。
結果呢,兩面都未能兼顧,劍閣破,劍州失陷,一戰殲滅蜀軍近三萬,大多俘虜,當然這批蜀軍的素質與利州的兵馬還是有所差距的。
而伊審徵,逃得甚快,帶領殘軍,退入綿州。劍門既失,北面其他關隘、城池的零星蜀軍,相繼歸降,最關鍵的,是進入成都的通道,徹底打開,再無險可守。若不是因爲一場連續數日的秋雨,耽誤進軍,漢師已然兵臨成都。
“三萬餘衆,劍閣天險,他伊審徵都守不住,而況於綿州?巴西可以據守?將士尚有戰心?”孟昶此時,倒是把局面看得通透,語帶鬱憤:“利州兵馬不過兩萬,尚能與漢軍糾纏近二十日,他伊審徵兵更衆,關更險,竟不能擋七日!”
“伊審徵果不能御強敵,保家國,悔不聽家母之言啊!”孟昶哀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