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曙光微露,離開瑤華殿時,晨色尚且晦暗,雖然小作打理,但劉承祐臉上仍舊難掩疲態。一是宿醉的緣故,二則是昨夜連戰兩場,精力消耗頗大,一直到朝會開始都還沒完全緩過來。
大漢的朝會,不算頻繁,甚至有些少,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崇元殿大朝會外,平時只有隔三差五由諸部司院署參與的廣政殿小朝會,由宰相及各主官向皇帝彙報工作。
似國家逢大事、戰事之時,劉承祐乾脆選擇罷朝。皇帝上朝聽政,是一項典制,是皇帝親政勤政的表現,不過,劉承祐並不樂衷於此,在他看來效率有些低。
國有事務,都基本被政事堂給處置了,而劉承祐則通過崇政殿,把控、瞭解着朝政的走向,很多時候,對於一般的庶務,也不直接插手。
早些年,有重臣卒逝,爲表傷懷追思,與其哀榮,劉承祐都會下詔“廢朝三日”,老丈人高行周薨時,更廢五日。到現在,這已然成爲一種形式了,對朝政的運轉與影響,也幾近於無。
而今,哪怕劉承祐經年累月地不上朝,也絲毫無礙於中樞諸衙的運轉以及國事的處理,國家仍舊牢牢得掌握在他手裡。
今晨的朝會,仍舊如往常,聽取諸部奏事。當然,議事的重點主要有三條:一,關於南征將帥軍功策勳;二,屯田是否正式開始全面廢置;三,對大漢現有國土重新劃分道州事宜。
花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方纔議出個結果。第一條敘功,以李筠第一,張勳第二,杜漢徽第三,潘美第四,史彥超第五......至慕容延釗、韓通這樣的將帥,不以同敘,朝廷另作封賞,其餘將校、官兵、役夫,則由兵部根據軍功記錄覈查定賞。
第二條,經過三司使薛居正的詳細彙報,關於屯田的全面廢置,還是選擇了暫時擱置,邊光範在鄭州的試點工作,還不成熟。但其餘州府,可根據鄭州的情況,做些準備,也放出風讓屯民們有些思想與錢糧上的準備,以待朝廷正式下詔。屯田的廢置,關鍵還在於一個“贖買”落實。
第三條,基本定下,將原本的道州進行合併拆分,主要針對河南、河北,初擬處置後,河北拆爲河北、山東兩道,河南爲京畿道、畿南道、淮北道,淮南兩道及關內、秦鳳、河東暫不更置。這也是個需要時間去落實的事情,當然,如此一來,又多出了些道司的高官,而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將更上一層樓,基本消除三代以來的那種割據風險。
回到崇政殿後,召來趙普,劉承祐直接吩咐他將朝會的事務給盯牢了。
“陛下,僞朝使臣,已然進宮,於宮門待詔!”趙普彙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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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挺積極的嘛!”劉承祐嘀咕了句,說:“先不急,命人引他去待漏室!”
又看向張德鈞,吩咐着:“給朕弄點吃的,朕肚子餓了!”
“是!官家想吃些什麼?”張德鈞矮下身體。
“朕什麼時候挑食了?有什麼弄什麼!”劉承祐斜了他一眼,說。
“是,小的立刻吩咐下去!”
回過頭,劉承祐又瞧向趙普,突然地問道:“高保融還沒到京嗎?”
“已經在路上了!”趙普微應道:“南平王上奏說,府中人丁、產業甚多,遷徙不便且費時,再兼路途遙遠,天氣炎熱,是故有所遲緩,請朝廷諒解......”
“這個高保融,還是捨不得離開啊!縱他財產百萬,兩個多月的時間還不夠嗎?道路遙遠,嚴氏母子都到京了,而今嶺南的使節都至開封,他還在路上......”劉承祐不由哂笑。
相較於高保融的延誤,周行逢妻子早早地便到了東京,劉承祐也做了安排,封周保權爲歸義伯,命其母子在瓊林苑中,替皇室耕作十年。
而高氏前後的拖拉的行爲,到如今,已令劉承祐心生不愉。家大業大,遷徙不便,乃是客觀因素,但思想上的落後與排斥,就是主觀問題了,讓他十分不喜。
“高氏其他族人呢?”劉承祐又問。
“已陸續北來了,其中高保勖、高寶寅等人,十分恭順,變賣產業,一家人都已在尉氏落戶!”趙普說。
尉氏縣,乃是朝廷所定,讓高氏安置之地。距離東京也不遠,屬近畿,時刻在朝廷的監控下。
“這幾人,態度不錯,如有治政典事之才,可優先錄用!”劉承祐終於露出了點笑容。
微吸了口氣,劉承祐身體朝後靠了靠,問趙普:“聽說你最近常往昭文館,查閱關於嶺南僞朝的文志?”
聞問,趙普嘴角掛上了點淺笑,拱手道:“如今我朝已與嶺南接壤,陛下遲早將用兵於嶺南,臣侍候御前,自當提前有所瞭解,以備陛下查問。”
不由頷首,整個人鬆弛了些,劉承祐看着趙普的目光中帶着欣賞:“你倒是想到許多人前面去了!”
“天下動亂已久,僞劉孤處嶺南,與中原交通斷絕,信息往來不暢,昭文館的記載,多久遠,不足取,只能稍作參考,以作了解。不過,近來臣整理了些武德、軍情二司上奏的僞朝國情!”趙普應道。
手一指,劉承祐吩咐道:“坐!說說!”
“是!”
趙普從容敘來:“陛下,臣察嶺南國事,覺其弊病有三。
其一,宗室屠戮。僞朝主劉晟,乃殺其兄劉玢自立,因得位不正,篡位之後,劉晟對他的兄弟一直多加猜忌戒備,唯恐有效仿者。從登位之初,十三年來,對其骨肉兄弟,大加殺戮,到今歲爲止,其兄弟十餘人,只餘其弟禎州節度使通王劉弘政!”
“這個劉晟,竟然如此心狠!”劉承祐眉頭不由皺了皺。
他腦子,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自己,他如今可已經有六個兒子,後面或許還會繼續增加。此前他有考慮過後繼之君的問題,但如今“骨肉相殘”四個字,卻頭一次讓他警醒了。
事實上,就在當月,劉晟已經將劉弘政這最後一個兄弟給殺了,於是南漢高祖之子誅盡。
見劉承祐反應,趙普也道:“臣初聞之,也覺悚然,這僞朝主,心思之狠,手段之毒,令人心寒,其所爲者,有悖人倫,天理難容,實爲暴君禽獸!”
劉承祐示意了下,趙普繼續說來:“其二,驕奢淫逸。據報,僞朝大興宮室,前後營造南宮、大明、昌華、甘泉等宮殿數百座,於民間大肆掠奪聚斂金帛、珍奇,以供其享樂!”
聞之,蔑視的同時,劉承祐當即表態:“將來滅之,必定將其諸宮財帛,盡數北遷,其累代聚斂,足可補我大漢國庫!”
看了皇帝一眼,趙普不由暗思,陛下還真是直接啊......
事實上,這等驕奢之主,暴斂之國,對於劉承祐而言,再好不過了。惡人都讓彼輩做了,逮滅其國,可盡取其積攢,充實國家,這也是取嶺南最直接的利益。
“其三,便是巫宦亂政。據聞,劉晟性剛忌,不能任臣下,而寵幸宦官、巫女。如今僞朝中,權勢最盛者,乃是宦官林延遇以及巫婢盧瓊仙,這些人互相勾結,以致僞朝國政混亂腐敗,上下烏煙瘴氣。當年,馬氏內亂,其發兵北上,統軍的潘崇徹,就是宦官。”
“哼!哼哼!”聽完趙普的描述,劉承祐完全難以掩飾其對南漢的鄙薄,又帶有一絲喜悅,說道:“如此倒行逆施,焉能不亡之!若非嶺南地理特殊,豈能由此禽獸之主,猖獗十數年?”
微微一嘆,劉承祐又道:“念及嶺南百姓,處此水深火熱,朕當真想立刻發兵,解其於倒懸之中啊!”
“陛下的仁德,自當惠及四海,嶺南也不例外!其國情如此,終有一日,大軍南下,嶺南百姓必定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僞朝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