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西北,汴河之上,一艘巨大的官船,破浪而來,周遭的民舟商楫,與之相形見絀,幾不敢並行。桅杆之上,掛着旌節,甲士橫行,防備甚嚴。
船上所載,自然是李少遊與劉崇一家子,這一行人了。自澤州南下河陽,於孟津轉走水路,一路馳騁河上,速度自然快了許多。
船艙之內,李少遊正親自照顧着他的小寡婦,看着美人那虛弱之態,嬌憐模樣,實在惹人心疼,釋放着他的憐香惜玉。
“汾河邊上長大的人,怎麼會不識水性,暈船如此嚴重!”以手背輕貼其蒼白的面容,李少遊道。
美嬌娘儼然氣力不足,但仍陪着笑臉,說道:“妾身雖長於水邊,卻也只是在河灘淺水,用井缸泉水。拖累郎君了,還請恕罪!”
“無妨!”李少遊輕言細語的,衝其說道:“你好生躺着,也快到東京了,回府之後,再作調養!”
“是!”美人怯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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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遊之妻,到東京之後沒多久便亡故了,沒有同享富貴的命,其後也沒有再續絃,名曰懷念故妻,實則是爲了少麻煩。到如今,他的郡公府上,已有侍妾三十多人了。
但如今,對於這個新寵,他的感覺有些不一樣,雖然是個小寡婦,但是,就是喜歡,不是一般侍妾,僅用來暖牀泄慾,傳宗接代......
走出船艙,召來一名隨吏,問道:“太原王如何了?”
“回郡公,經過醫者診治過後,已有所好轉!”其人回答道:“太原王年近花甲,南下行程甚急,舟車勞頓,昨夜受了寒,故有支!”
點了點頭,心中則思,遭逢大變也是個病因吧。直接吩咐道:“好生侍候着,馬上到東京了,不能出岔子!”
“小的明白!”
李少遊心裡,則默默地念叨着,就算是死,也別死在路上啊......
東京的內外的大小埠頭,向來繁忙,天氣晴好,官船往來則更加密集。開封府尹慕容彥超的政績之一,便是加強的各埠頭的管理,增設差役稅吏,又有巡檢配合,使得縱百舸千帆,也井井有條。
在巡舟的引導下,靠岸着陸,此處埠頭,是專門空出來的,兵卒衛立,旗幟高樹,另有禮樂準備,馮道與幾名禮部官員,正候着。
在軍卒的護衛下,劉崇一家幾十口人,走下踏板,登上陸地。不知是旅途勞碌,還是到京臨刑的恐懼,大多面色沉凝,女眷則哭哭啼啼的。
不過,那一陣喜慶的禮樂,倒使場面沒那麼淒涼。李少游上前見禮,對於此公,馮道自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禮:“郡公使命歸來,辛苦了!”
“馮相這是?”指着埠頭上的陣仗,李少遊問道。
輕捋須,馮道說:“奉陛下之命,前來迎接太原王!”
“哦!”李少遊臉上露出一抹異樣,若有所思。
目光投到後邊的劉崇身上,馮道迎了上去,滿臉笑容。劉崇一身素綢,鬚髮張揚,未加搭理,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早已無坐鎮河東,不可一世的威勢,就仿若一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
“你是何人?”看着“仙風道骨”的馮道,劉崇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馮道揖手行禮:“老朽馮道,見過大王!”
“原來是宰相當前!”劉崇點點頭,問:“馮相公,是親自來,將孤投入獄中嗎?”
“大王說笑了!”馮道老臉上洋溢的笑容不減,指着身後的排場,說:“豈有以禮樂彩旗,而迎罪徒者。陛下聞大王南來東京覲見,特令老朽來迎,爲大王一家接風洗塵!”
“當真?”聞此言,劉崇原本黯淡的眼神,頓時亮了幾分,下意識地提高了聲音,問:“皇帝是此意?”
“老朽豈敢矯傳君命?”馮道爽朗一笑。
“禮部已準備好賓驛、酒筵,就待大王入席,等吃飽喝足,再行進宮,覲見陛下!”馮道手擡起,朝後一伸:“大王請!”
城西賓驛,被清理得很乾淨,專供劉崇一家,吃得很香,這一路來,擔驚受怕,原以爲到京之後,是牢獄待遇。但眼下看來,結果如何仍舊未定,但朝廷透露出的信號,總歸讓他們燃起了些許希望。
雅室之中,一桌不算太豐盛的酒食,未動一筷,只馮道、李少遊、劉崇以及劉承均在座。氣氛有些壓抑,劉崇默然而坐,對馮道的勸酒沒有應承,麻木良久,看向馮道:“馮相,能否告之,皇帝到底打算如何處置孤?”
“老朽愚頑,天子的心意,豈是我所能猜度的!”馮道微微一笑,再度舉杯:“大王莫急,還是聽從天子之意,飲宴罷,再進宮拜見陛下!”
憂心忡忡,味同嚼蠟,一直到申時,方纔在引導之下進宮,單獨一人。剩下那一大家子,被單獨安置。
開封,不是劉崇第一次來,但烙印着劉家痕跡的漢宮,卻是劉崇第一次見。比起晉陽宮,還是要堂皇大氣地多,這是劉崇最直觀的感受。
說起來,開國足足六載,身爲宗室之長,天下第一節度,劉崇竟然從來沒有到京師來過,不管怎麼看,都是不合適的。即便說給平民百姓聽,都會覺得其心懷反意。
在宮人的引領下,越過一道道高大的宮門,向崇政殿而去,靠着雙腳,緩步而行,一步比一步佝僂。
進入政殿之時,裡邊只劉承祐一人,伺候的郎官、內侍、宮娥都被他屏退了。打量着劉崇,一股年邁、衰頹的氣息,撲面而來。劉崇在劉承祐的腦海中,相貌已經很模糊了,但他還是沒想到,劉崇會以這樣一副衰老慘白的面孔,出現在自己面前。
“罪臣,劉崇參見陛下!”低眉垂首,顫着聲音,第一次向大漢第二任皇帝劉承祐,叩首磕頭。
這副老邁不堪的模樣,又是親叔叔,隨便換個人,心或許就軟了。劉承祐則默然不作聲,就這麼平靜地審視着他。
沒一會兒,劉崇就有些受不住了,不只是心理,還是那雙膝蓋。
“皇叔,晉陽而今,是如何地高大巍峨,富庶繁華?”終於,劉承祐開口問了。
劉崇擡頭看了劉承祐一眼,低聲道:“晉陽士民,深受罪臣惡政,談不上富庶!”
“是嘛!那朕屢次邀請皇叔,南來看看東京,看看我大漢都城之繁華,爲何不來啊?”劉承祐輕聲問道。
不待其回答,繼續以一種平和的語氣,慢慢數來:“乾祐元年,先帝駕崩,朕登基,皇叔以鎮守河推脫;乾祐二年,朕北巡,邀皇叔於土門,託疾;乾祐三年,朕想與皇叔共賞中秋,皇叔以釋門作亂,脫不開身;乾祐四年,朕過嘉慶節,皇叔說要防備契丹......”
“陛下別說了!”劉崇繃不住了,伏地埋頭,道:“臣自知罪孽深重,追悔不已,行將就木之軀,仍有陛下區處,而今所求者,只望陛下念在同宗之情,繞過我那些子孫!”
聽其言,劉承祐淡淡地笑了:“皇叔這是何意?有何罪過啊?”
劉崇直起身,凝眉望着劉承祐,病態的面頰上涌出出一抹潮紅,有點激動道:“陛下何必明知故問?”
劉承祐搖搖手,說道:“我以皇叔,多年鎮守河東龍興之地,保境安民,鞏固大漢基業,勞苦功高,今功成返京,正在愁,如何賞賜了!”
劉承祐說這話,鄭重其事,面無異樣,倒令劉崇愕然,愣住了,一時無言。眼神深處,迷惑之中,透着意外與驚喜。
平靜地目光落在其身上,劉承祐說道:“這樣吧!朕在西京,準備了一座莊園,供皇叔一家居住。從今往後,含飴弄孫,頤養天年。膝下,那麼堂兄弟,有好些在外爲官,沒有見過皇叔了吧,朕將他們一併調到西京,給皇叔盡孝......”
“陛下,我,我有十幾個兒子啊!”劉崇望着皇帝,語氣中竟生出了些怨意。
“放心,朕給的莊園,足夠你一家幾十口住了!”劉承祐一臉微笑,又道:“另外,朕再命洛陽官府,劃出一片地來,併發放糧種、耕具,耕讀度日,陶冶情操,不失爲一樁美事!”
“這,這,這......”聽此言,劉崇嘴裡結巴着。
“就這麼定了!”劉承祐眼色都沒有閃動幾下,又道:“對了,多年未見,太后那邊,皇叔也當去問個安,想來她老人家,見到皇叔歸來,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