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崇政殿中的面陳機要,這算是此番還朝後,劉承祐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大漢的中樞重臣們,雖然比較玄,但明顯感覺得到,馮道、郭威等臣,比起過往,有些變化,更加恭順了。
不是說前些年,這些臣僚不夠恭敬,只是在恭敬的面孔下,少不了一些異樣的心思。過去,劉承祐有種感覺,他是一個人,大展權謀,拖動着漏風滲雨的大漢朝,向前發展進步。臣僚們雖然沒有怎麼拖後腿,但和劉承祐,終究不是真正的一條心。
但眼下,殿中的臣僚們,明顯開始真正爲大漢朝廷,爲他們的君主,爲百年基業、千秋功績而盡力用心。雖然這是種玄而又玄的東西,但劉承祐似乎感受到了那份“誠意”。
就拿郭威來說,雖掌樞密,但以前,都是劉承祐動一下,他應一下,劉承祐進一步,他退一步。此事他提出的樞密之議,明顯透着一個積極,爲國家重複“大一統”而進取。
感受到這些,劉承祐表情不自覺地舒展了些,脣角洋溢着少許喜色。
“關中如今是什麼情況?蜀軍動向如何?”劉承祐再問道。
此番答話的,是樞密副使鄭仁誨,只見其起身,躬身一禮,稟道:“陛下,開春以來,蜀軍兩路約五萬進宮關中。蜀主以禁帥李廷珪爲北面招討使,降臣何重建副之,率軍三萬五千出鳳州,攻打鳳翔。又以雄武軍節度使韓保貞率軍一萬五千步騎出秦州,攻我隴州,欲從側翼威脅鳳翔安全!
據軍情司所探,此番動兵,是蜀樞密使王昭遠力主,爲應對此戰,蜀中前後徵召了近十萬民夫,調集了大量糧食輜重!”
聞報,劉承祐眉頭頓時凝起,說道:“難怪,我朝都與南唐罷戰議和,蜀軍仍未撤兵。前期如此投入,蜀軍胃口就麼大當真欲一口吞下我鳳翔、京兆,席捲關右?”
“聽聞那蜀臣王昭遠,乃蜀主孟昶伴讀,善辯,深受蜀主信任,委以軍事。王昭遠自比諸葛,賓客飲宴,常誇口北伐。此次蜀軍出擊,直逼我關城,因我朝用事於東南,而短於西南,受其所迫而處下風。
因前線戰況,蜀主對王昭遠頗爲褒獎。據成都朝廷及漢中、蜀地的刺探情況,蜀廷似有增派兵馬的意向!”
“朕前番便聽過此人!非朕小覷天下英雄,只是什麼阿貓阿狗,也敢自比武侯了?”劉承祐不禁嗤笑,冷冷道:“縱使其武侯再生,我朝又豈弱於曹魏?”
“陛下所言甚是!”鄭仁誨說道:“如消息無誤,那王昭遠不過一倖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雖然滔滔不絕,暢談兵書,實紙上談兵,既無馭兵經驗,又無治政之能。口出狂言,亦不過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罷了!”
走到依舊高高掛起的輿圖前,劉承祐登上梯橋,湊近研究了一下,說道:“蜀軍動向,與國朝初年,其入侵關中,幾無二樣啊!時下交鋒第一線,情況如何?”
鄭仁誨上前,介紹道:“李廷帥其主力,兵進陳倉,攻散關,鳳翔節度趙暉聚牙兵守之,保大節度藥元福率鄜、邠之軍,守散關,以渭水相隔,稍抑掎角之效。秦、鳳不在,少秦嶺之險峻,故總體而言,鳳翔一線,我朝處於劣勢。但有趙、藥二公,率師據守,暫時無虞,蜀軍再未取得進一步戰果。
永興軍節度宋延渥,固守京兆,以防蜀軍偏師偷襲。隴州,有彰義軍節度史匡懿率軍南下,阻韓保貞於隴州!”
“還是太被動了!”劉承祐盯着輿圖看了許久,對於關中局勢表示看法:“陳倉、隴州,兩地倘有一失,則局面定然崩壞。若蜀軍再打得聰明些,遣一支勁旅,繞襲關中腹地,以破襲爲主,那麼縱使無失,,形勢也必定惡化!關中各州,本就殘破,諸州安定不過數年,還經不起兵燹侵害!”
“增兵!關中需要增兵!”劉承祐嚴肅道。
“陛下!”這個時候,郭威主動開口了:“增兵乃必然,不過以臣之見,朝廷不必大舉西進!”
“哦?”劉承祐看向郭威:“郭卿有何想法?說說看!”
聞問,郭威露出一抹老謀深算的笑容,述來:“一者,徵淮以來,國用不足,軍民疲敝,亟待休整,不宜大動兵!二者,若是動靜大了,只恐驚跑了蜀軍!”
聽郭威這麼說,劉承祐來了興趣,若有所思道:“郭卿,似乎對北犯的蜀軍,有所圖謀?”
“陛下英明!”郭威淡淡一笑,說道:“陛下宏圖雄略,志在天下,竊據川地的孟蜀,早晚要解決。孟氏借兩川之險,割據西南,如欲攻之,必受險阻。
而今蜀軍主動出擊,與我朝交戰於渭河,若能效乾祐初年那般,再對孟蜀軍力、民力進行一番打擊。今朝滅其一分,異日滅蜀,阻礙則少十分。
且拖得越久,對孟蜀國力的消耗則越大。只需採取守勢,給其以希望,吊其胃口,將戰事時間拉長。蜀軍北來,兵馬數萬,役夫十萬,其所需錢糧,少有坦途,都需走棧道,翻山越嶺而來......”
“臣建議,陛下只需遣少量精銳西進,鞏固西防,再派一支水師入渭水,保證隴、鳳不失,即可!”郭威道明其想法。
“郭卿,這是謀國之言啊!”聽完其進言,劉承祐不由朝郭威投以訝異的目光。
想了想,劉承祐問:“若蜀軍見無利可圖,直接撤去呢?”
“那麼西患暫消,陛下正可全心於國內,調理內政,積攢國力!”郭威眼神仍舊平靜:“只需一年半載,便是我朝,重啓西征戰略,復奪秦、鳳,乃至兵進漢中!”
“郭卿,考慮周全!”劉承祐看向其他臣僚,問道:“諸公,以爲如何?”
皇帝都這般說了,羣臣自然沒有異議。劉承祐則直接吩咐着:“調兵之事,由樞密處置!不過,若遣水師,西進入渭,便由向訓,親自率軍去一趟!”
“是!”
“定難軍李家,近來可有異動?”劉承祐又問。
“李彝殷與延州高允權兩方,因一批戰馬,又起爭端。得知淮南戰事結束,各自撤軍,同時向朝廷上表,指謫對方不是!”聞問,馮道主動進言。
西北地區,定難軍李彝殷與彰武軍高允權之間,結下的樑子,幾乎人人可知。幾乎每年都要爆發衝突,李彝殷示弱,高允權則背靠北漢朝廷,雙方明爭暗鬥,即便東京朝廷,都已然習慣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北漢有事之時,定難軍但有異動,最後都會演變成與高允權之間的“衝突”。此番,也一樣,這大抵也是李彝殷小心謹慎之處,不管如何,從未與北漢發生正面衝突。
只是這種暗地裡的動作,顯得小家子氣,也讓劉承祐很是厭惡。
“這些年,李彝殷是表面恭順,暗地裡,着實是躁動不安吶!”劉承祐不由譏笑道。
見天子有慍怒之狀,魏仁浦不由勸道:“定難軍背靠戈壁,依峙草原,累有數十載,遠在西北,已然成勢,非一般節度。請陛下息怒,暫忍其行爲,待國富軍振,另覓良機,遣一良將,自可消除其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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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諫,劉承祐只挑了下眉頭,看向馮道,吩咐道:“分別派使節前往延州、夏州,調解爭端。朝廷,就先做個仲裁者!“
“是!”馮道應命。
“另外!”劉承祐又補充道:“武德司王景崇,於戰時抓到了一名南唐所遣信使,攜其國書,邀請李彝殷起兵作亂於西北。去夏州的使者,將信使與國書帶上,替南唐轉交給李彝殷,看他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