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臨近中午時分,唐使鍾謨、李德明終於被引到劉承祐面前,二者冠帶齊整,只是面色發白。
護聖軍奉命演武,明顯是領會到了劉承祐的意圖,李重進與王彥升二將,除了正常的操演之外,還自合肥監獄中,提了十幾名死囚,換上唐軍裝扮,殺給鍾、李二人看。不是沒見過殺人,但面對漢軍如此兇暴殘忍之舉,還是將二者嚇住了。
“臣鍾謨(李德明)參見大漢皇帝陛下!”面對據案而坐的漢天子,兩個人當即拜道。
鍾謨尚好些,李德明臉上則殘留驚懼之色。犀利的目光,快速地自二者身上掃過,劉承祐看着鍾謨,道:“鍾侍郎,我們又見面了!”
“得見陛下天顏,是外臣榮幸!”說着恭維的話,鍾謨語氣倒顯得不卑不亢。
能夠感覺到,鍾謨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怯場,劉承祐將目光落到李德明身上:“你就是李侍郎?”
李德明擡頭看了眼劉承祐,又迅速埋頭:“正是下臣。”
“方纔演武觀摩,我大漢軍容如何?”劉承祐輕飄飄地問道。
李德明不假思索,回道:“將士魁梧,兵甲精良,實乃天下第一強軍!”
“哈哈......”劉承祐張揚地笑出了聲,似乎對其回答很是滿意。
“說吧!”笑容一斂,劉承祐看起來也不打算弄虛的了,直接擺手道:“李璟遣你二人北來,又作何打算?”
“啓稟陛下,臣等奉命而來,冀望大國撤軍,弭兵罷戰,倘若此,我主原依大漢稱臣納貢之意,並割廣、壽、濠、泗、楚、海六州!”鍾謨拱手,不似孫晟那般還要爭一爭,直接將底牌和盤托出。
“呵!”劉承祐當即嗤笑一聲,冷淡道:“你口中六州,而今已盡數臣服與大漢,爲朕所統御之州縣,用漢土賄朕,慷朕之慨,爾等竟是何居心?”
漢帝這一張嘴,盡是強盜邏輯,貪慾的嘴臉,赤裸裸地展現在二臣面前。鍾謨麪皮稍稍抖動了幾下,心情暗沉,顯然對於李璟的條件,劉承祐並不滿意。
見其狀,劉承祐則忽地變了臉,惡狠狠地盯着二者,語氣疾厲道:“先有孫晟,再有你二者,連番北來,糊弄於朕,當朕好欺嗎?來人,將這二者,拉出州衙,斬首示衆!”
天子令落,立刻有四名侍衛入內,架起鍾、李二人,便朝堂外拉去。驟然間的變故,讓二人完全反應不過來,看漢帝的模樣,根本不似作假,其殺性竟然如此之重,當即慌了。
鍾謨掙扎着高呼:“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李德明則直接求饒,痛呼饒命,兩腿拖在地上,擺動不已,差點將靴子甩掉。
“陛下饒命,臣有話說,臣有話說!”李德明的呼聲撕裂,乃至慘厲。
見狀,劉承祐這才揮手,讓侍衛將二者放開,在側侍候的李昉也閉上了準備進諫的嘴。劉承祐目光冷冽,一副不耐的模樣,寒聲說道:“你還有何話可說?朕可沒有閒暇,在這裡聽爾等誆誘之辭!”
這一回,二者乾脆地跪倒在御前,鍾謨表情緊繃着,不自然地蒼白了許多。李德明則拜道:“我主不知陛下之威,漢軍之強。惟願陛下寬臣以三兩日之誅,願還金陵,請獻淮南之地與陛下!”
聽其言,劉承祐神色這才緩和下來,看着這李德明,這纔是識時務者嘛。沉吟了一陣,盯得此人,心情忐忑,暴生冷汗,劉承祐幽幽道:“既如此,朕給你一個機會,暫留你一命!”
“謝陛下!”李德明頓時道。
劉承祐手遙指南方,說道:“你回去,告訴李璟,朕所求不多,割地、稱臣、納貢!而今,我諸路漢軍,正在席捲淮南各州,他的時間不多了,待朕盡取,僅僅淮南,可不足以令朕罷兵!聽明白了嗎?”
“是!”李德明道:“臣明白!”
“派人,送他們回去!”劉承祐吩咐着。
待兩名唐使離去,劉承祐再度掩起了他臉上所有表情,麻木如常,心思則異常活躍。
“陛下!”李昉將整理好的幾封奏報,放於案頭,輕聲問道:“如此威嚇僞唐,若迫之過甚,只恐適得其反,使其生頑抗之心!”
“你所慮甚是!”劉承祐說道:“不過,人呢,意志一旦放鬆,想要重拾志氣,可沒那麼容易。更重要的是,朕不能讓李璟君臣,看透朕的意圖。侵之愈急,逼之愈甚,是爲加深其決議。即便適得其反,朕也不過變急取爲緩圖罷了。”
想了想,劉承祐又道:“擬詔傳令諸軍,加強進攻,繼續拔除僞唐沿江之戍堡據點,將唐軍,給朕趕到江裡去。和,不妨議;仗,不妨打!”
唐使這邊,待遇看起來還不錯,被漢帝的大內侍衛護送着向渡頭,上船,拔錨起航南下。
船艙內,鍾、李二人,對面而坐,狀態都不好,面沉如水,沒人說話,氣氛一時沉悶異常。過了好一會兒,鍾謨終於開口了:“李侍郎,當真欲還金陵,請陛下獻淮南?”
“不然呢?”李德明擡了下眼皮,衝鍾謨說道:“漢軍之兇暴,你也見識到了,動輒殺人,蠻狠無情。漢帝之貪慾,豈是小利所能滿足,如不舉淮南而獻之,如何能罷戰事,消兵禍?”
聽其言,鍾謨面色悵惘,道:“向使提出此議,日後,何以立足於廟堂,如何面對江淮父老?青史丹書之上,留有一筆,亦是千夫所指,惡名昭昭啊!”
“鍾侍郎如懼非議,回朝之後,就由我獨奏吧,你自可緘默,置身事外!”李德明淡淡地說道。
見其態度,鍾謨閉嘴了,不復贅言。
事實上,李德明也是沒辦法了,回想起來,在漢帝面前,他表現得實在過於不堪。尤其爲求活命,自請勸獻淮南的話,一說出口,就沒什麼後路了。
另外一方面,他也看出來了,此議雖有過於唐,不利於江淮,卻大功於北漢。他日,北漢若能滅得南唐,憑着這份功勞,在北漢朝廷那邊,也能有一席之地。
此番北漢徵唐,隨着戰事的進展,可謂天下矚目,有不少人都意識到了,這亂世紛爭,已近尾聲,從北漢蒸蒸日上的發展情況來看,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天下再度歸一,也僅是時間問題。
在一般人看來,北漢徵唐,只是貪婪於江淮之富庶。但在有識之士眼中,這便是一統天下的前奏。而李德明,顯然就是這諸多有識之士之一。
鍾、李二人,還歸金陵,將出使的情況一彙報,果然,頓時引起了李璟的盛怒,對二者大爲不滿。
“強盜,惡匪,暴徒!”內殿之中,李璟氣得手直抖,差點將御案掀翻了,怒聲道:“朕連番遣使,求告於彼,已是低聲下氣,極盡屈辱。六州廣大之地,猶不能滿足其野望,竟欲貪圖我整個淮南,欺人太甚!”
“北漢要打,朕陪他打!辱國至此,辱朕至此,再難向那小兒低頭!”李璟一手奮力舞動,高聲叫囂着。
有的時候,叫囂得越厲害,反而襯其心虛,無能狂怒罷了。李德明與鍾謨跪在御前,待其發泄完了,李德明方纔沉聲稟道:“陛下,淮水六州,而今已盡在漢軍掌控,滁、揚之地大部亦然,黃、舒、和、泰諸州,正遭攻伐。僅以六州,實難滿足其野望啊!”
“難道,我大唐就只能任其予取予求嗎?”李璟瞪着李德明。
李德明道:“而今北漢,十數萬軍,正攻伐我沿江戍防。臣北上,觀漢軍之強,天下無雙。我朝連敗,僅以齊王那不足十萬的雜合之衆,如何能擋。陛下若以意氣,拒絕和議,與其相爭,如若徹底激怒漢帝,渡江南攻,陛下何以當之?一旦江防有失,悔之晚矣!”
聽李德明之言,李璟怒容稍斂,流露出少許畏懼之色,意識到那等情景,不由哆嗦了兩下。
但顯然,其猶有不甘,目露頹然:“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
“陛下,而今北漢對江北之地,侵攻愈急,如不盡早決定,賺其退軍,一旦淮南盡陷,唯恐十四州,亦不能滿足漢帝之貪暴!”李德明悵然嘆道。
爲了完成任務,李德明也是豁出去了,一言一句,盡顯“投降派”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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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璟仍顯猶豫,淮上六州與江北十四州相比,這其間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這個時候,助攻的來了,樞密副使李徵古前來稟報:“泰、和、舒州盡降漢軍!”
聞言,李璟看起來再無奢望,意氣消沉地擺了擺手,語氣哽咽:“罷了,朕願盡獻淮南之地!稱臣納貢,以退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