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北代南一域,五峰聳立,直出雲表,頂無林木,有如壘土之臺,故稱五臺。
綿延峰嶺之間,佛韻昌然,作爲佛門聖地,釋教名山,彌千載之風雲變幻,盛衰興替,始終屹立不倒,地位超然。
中唐時期,五臺佛寺昌盛之極峰臺之間,大小佛寺數百,僧尼逾萬。即便因晚唐亂世,有所損折,單仍舊不妨礙“佛主五臺”。
僅官府可察僧衆,便有三千餘,若再加上私度、遊方寄宿之僧,則更衆,還不論依附山寺的民戶,僧農。五臺周遭,山多地平,田畝甚廣,故受諸寺佔據的人口,土地,產業,是筆巨大的財富,尤其對於辛苦恢復發展的北漢王朝而言,則更顯得誘人。
而自大漢皇帝劉承祐決議行“滅佛”之事後,五臺山系諸寺,便不可避免地成爲了朝廷的重點“關照”對象。
就在月前,經過長時間的調查準佈置準備,劉承祐於崇元大朝,正式下詔,於對全國佛寺庵廟,行禁抑整飭之事。
此舉,明顯有異於前番小規模針對性的處置,這是一次全面性的打擊滅佛。即便劉承祐對中樞的掌控日漸加深,但朝堂仍舊不是他的一言堂,針對此事,有不少朝臣都提出異議,向劉承祐進諫,勸他慎重,有甚者直接勸他收回成命。
佛門在中外、朝野,還是有不小的影響力。即便各地方鎮,那些殺人如麻的武夫節度,也有不少人篤信釋家,或許意欲以佛法洗刷身上的血腥,當然,此類人,大部分,還是手執血刃,口唸慈悲。
不過,縱使朝中非議頗多,在劉承祐決議推行之下,一切阻礙都不是大問題。而況,爲行抑佛,劉承祐準備也非一兩日,自西平河中李守貞叛亂起,前後歷時也近兩年,耗費了不少的人物力。
而朝中諸軍政重權部門,早早地便通過氣,並迅速達成共識,站在皇帝這一邊。
三司主管國家財計,從來拮据;樞密院統籌兵馬、軍仗,兵將調動升賞,還有南攻淮南的計劃也已提上日程,都需要錢糧;殿前、侍衛兩司的統帥將領們,則更簡單,國家財政寬裕了,纔好供養他們;而地方上諸道州、節度、防禦、團練,明顯有利可圖,能夠分一杯更,又豈會拒絕,並且,縱使引起民怨甚至民亂,也有天子與朝廷背鍋,他們是執行中樞的制令……
是故,在皇帝大令下達後,一場自上而下,從中樞到地方,針對全國佛寺的打擊與掠奪行動,很快便轟轟烈烈地展開。
劉承祐行“滅佛”之事,本質上是爲了解放人口、土地,發展經濟,順便爲朝廷創一筆巨大的收入,以供大業。
但行此事卻不能太過“直白”,得師出有名,即便這就是一場赤裸裸的掠奪行爲。在官面上,皇帝的詔意,以及朝廷的制令,都以“舉舊章、革前弊”爲中心,反覆提及“整飭”二字。
並且,還很自然地覓到“良機”,爾後操作此事。那是初夏之時,天子劉承祐爲盡孝心,專門陪同太后李氏出宮,前往東京城內的相國寺禮佛。
天子第一次表露出求佛之意,讓早感山雨瀕臨的佛門大喜,相國闔寺上下格外重視,舉衆相迎。
然後,便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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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劉承祐耐不住好奇心,“隨便”挑選一接駕大僧背誦一段經文,不會,帝后頓時不悅。
是時,又有寺周閭左之貧民,冒死闖關謁見,上告佛寺侵佔財產,奴役男女,劉承祐接見之,大憤。
即遣軍圍寺,控制中人,着控鶴軍都指揮使李崇矩清查佛寺。作爲皇帝侍衛出身的心腹將領,體上心,很輕鬆便查出了問題。在相國寺僧衆之間,清查出了數名軍中逃逸士卒。
聞知結果,皇帝怒極。
接下來,針對相國寺的一系列嚴重、徹底的整飭動作,順理成章地便進行下去。收其田畝,奪其財產,散其僧衆,懲其不法,未至鼎盛時期的相國寺,就這般被豎起了典型,成爲“滅佛”的犧牲品。
其後,是一番小題大做的操作,數日之間,東京及各道州府,紛紛上奏,以天下佛寺,創修繁多,私度僧尼,日增猥雜,託庇奸惡......總之,劉承祐收到的奏聞,國內佛寺,彷彿全部被形容成藏污納垢之所,亟待整頓。
在一系列的前期籌備之下,滅佛之政,勢在必行,並且逐漸波及天下!
佛光寺,比起五峰之廟,只能算是五臺山諸寺之中普通一所,然寺抱青山而立,其間巨木參天,殿堂巍峨,一派名剎風光。
然而在這乾祐三年初秋之際,山間樹葉纔剛剛泛黃,佛寺卻已籠罩在一片淒冷蕭索之中。
山寺內外,爲一小隊官兵與十數名衙役所佔據,另有一波黑服着裝的人,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冷漠嗤然地打量着這座佛寺。
大小老幼數十名僧人,在官兵的看守下,拿着包裹,挪動着悽悽慘慘的腳步,離寺而去。
劉承祐滅佛,並非要徹底消滅佛門,因爲不現實,主要以打擊限制爲手段。五臺山諸佛寺,按照朝廷的規定,經過辨別臧否,遴選功德之後,只留大小二十座,已然算是滅頂之災。其他的寺廟,悉數停廢,乃至拆毀,佔據五臺主峰的諸大寺,皆難逃厄運。
而佛光寺,顯然並不在那二十座保留名目之中。
一名小沙彌,在老僧的牽引下,一步一回頭,望着對於他而言高高山門,淚眼模糊,滿是不捨。
老僧輕撫其腦袋,形容憔悴,掃着周遭的官兵,鋥亮的槍矛閃着寒光,令人心悸。
重重一嘆,只覺心神俱壞。佛光寺建寺的時間並不算太長,恰趕上了唐時佛門大發展時期,不過,在唐武宗會昌年間,那場“武宗滅法”,被毀。後經重建,而今不足百年,又逢大變,有墮寺之厄。
站在高處,在幾名黑袍屬下的跟隨下,王景崇靜靜地看着腳下的遷佛動靜,那等悲傷光景,反使其嘴角掛上了淺淺的笑意。
一招手,王景崇直接吩咐着:“差不多了,讓五臺縣官府收尾,寺下土地人口,分撥妥當,所有僧人,盡數還俗,安置監視,不得怠慢......”
隨後又走向官兵的領頭隊長,說道:“寺內銅像、法器,讓軍士們拆除,着人運輸下山,集中送往東京,上繳朝廷!”
“是!”
“寺內財產,仔細清查,避免有隱蔽之所,清點結束後,將此寺,給我拆了......”冷幽幽地,王景崇又下一令。
五臺山佛寺太多,影響太廣,爲保證“滅佛”之政順利施行,朝廷需遣得力之人。而作爲武德副使,在乾祐三年中迅速崛起的政治明星,皇帝的“忠犬”,王景崇被派來河東,處置此事,而王景崇,顯然樂此不疲,視爲政治生涯再進一步的契機,幹勁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