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之際,復甦的大地,就彷彿映照着復甦的大漢王朝,東京城,比起往年同時,亦有明顯的變化。車水馬龍,人流如織,聲震如潮……當然,還沒那般誇張,但總歸是熱鬧了許多。
自辰時北市開市起,劉承祐便身現其間一所閣樓,盯着市內一普通街道觀察,所謂觀民忘氣。一站,便是將近一個時辰,劉承祐始終麻木着一張臉,眼神古井無波,如一根樁子般直立。
“哥,那兩家店鋪究竟有何異處,都快一個上午了......”在身側,被喚來伴駕的淮陽王劉承勳小聲地嘟囔道。
這兩三年間,劉承勳成長不少,尤其是個子長得飛快,站在一起,已經隱隱超過他的皇兄了。封王開府之後,以往跳脫的性子有所收斂,就劉承祐收到的彙報,長居府中,習文練武,未嘗廢怠。
不過,終究年輕,性子又哪裡是那般便容易改變的。清晨聞宮人傳詔,言皇帝召他伴駕出遊,雖少有納罕,但仍滿懷興致而來。然而,結果卻是,一干人陪站......
“怎麼,站不住了?”聽到劉承勳的“抱怨”,劉承祐神情少鬆,輕聲問道。
“沒有!”聞問,劉承勳條件反射般地否認,隨即嘿嘿笑道:“只是就我而言,站一個時辰,比騎一個時辰馬還要累!”
“累了的話,都尋地歇息吧!”劉承祐這話,不只是對劉承勳說的。
隨行的,除了內侍、近臣之外,尚有開封府尹侯益。聽天子“恤下”之言,其他人都沒動作,唯有這老朽,拱手告罪:“老臣這雙老腿,確實不耐其苦,還望陛下恕罪!”
言罷,卻是一點也不拘束,徑直盤腿坐下了,捋着發白的鬍鬚,視線透過欄杆朝街道繼續望去。雖然,他也不解,一間綢緞鋪,一處瓷器店,有何異樣。想不明白,不過這老頭也看得開,至多事後派人調查一番。
觀侯益豁達的表現,劉承祐眉毛稍揚,果不在意。侯益這老朽,雖然沒有什麼學問,但做官確是有一套的,爲人處事,多恰到好處。思來,當初去職鳳翔,東入開封,貌似還從來沒有惹得皇帝不愉的時候。
“記得自其開張起,兩間店鋪各有多少人上門,又各完成了多少次商賈交易?”劉承祐突然問劉承勳。
“不知。”驟聞此問,劉承勳一臉茫然。
“都不知曉?”劉承祐偏頭問其他人。
皆緘口不言,王溥是沒必要出這個風頭,倒是身兼侍衛職責的張永德,小心翼翼地道出幾個數字,顯然這個年輕的護衛是用心到位的。
劉承祐的御前班直將領,是一直輪換着來的,既爲就近收買人心,也爲培養,時間一到,便遷職,抑或外放磨礪,而今已成爲一種模式。如此前的李崇矩,而趙匡胤,則被劉承祐派到宿州去了,職居團練使,那裡,距離南唐的江北,很近!
“站了這般久,莫非就這般幹看着?”對新的侍衛頭領露出了一個讚許的眼色,劉承祐語氣陡然轉厲而問劉承勳,讓周遭的空氣都涼了幾分。
劉承勳下意識地低下了頭,支吾兩聲,卻是諾諾不得言。
“皇考篳路藍縷而創大漢,你身爲大漢皇室,年紀也不小了,這江山社稷,也是需你出力守護的......”說起這些套話,劉承祐是駕輕就熟。
“平日出府,不要只顧走馬行獵,多到市井轉轉,看看生民百態!”劉承祐以一種教訓的語氣,指着街市間的店鋪,道:“而今還不是什麼太平世道,容不得有半分懈怠,朕也一樣,什麼時候這街市間百業興旺了,纔敢有絲毫放鬆!”
“是!”嘴巴厥了一下,劉承勳有點不情願地應了聲。不過面對了君兄的威嚴,表情也只敢做到這一步了。
劉承祐今日出宮,當然不只是帶着皇弟站街觀景教訓一番,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劉承祐問近侍張德鈞:“時辰如何了?”
張德鈞顯然記掛着時間的,當即應道:“回官家,快到時間了!”
“那就走吧!”劉承祐道。
不過卻止住了劉承勳,朝其吩咐道:“你就不用跟着了,有幾日未進宮了,稍後自去問安母親,盡孝還需朕來教嗎?”
又是一番教訓,劉承勳已然習慣了。
不過,劉承祐態度旋即一轉,變得柔和,嘴角輕銜笑意,道:“母親那邊,有件喜事,等着你!”
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劉承祐命人引着一頭霧水的少年淮陽王離開了。
稍微瞥了眼其青健的背影,劉承祐也終於挪動他有些發酸的雙腿,離開之前,留下了一個問題:“似那般衣衫襤褸,一食難求的乞兒,東京城內,有多少?”
順着劉承祐所指望去,可以在還算幹整的街巷間,一眼便看出天子口中的“乞兒”,貧窮、飢餓、潦倒,幾個生動的字眼,彷彿掛在其頭頂。
待劉承祐在衛士的護衛下離去後,一名得幸隨從的開封府官吏方纔大喘一口氣,疑惑地問侯益:“府君,陛下此言何意?”
侯益扶着欄杆,稍微扭了一下脖子,一邊思索,一邊嘀咕道:“天子這是讓老夫處置這些貧民啊!”
聞言,下屬眼神一亮,立刻道:“這幹賤民,不事生產,反而上京乞食,着實可惡。是否派人,將東京城內的這些人,全數趕出城去?”
聽其建議,侯益老眉一跳,生生忍住給這下屬一巴掌的衝動,怒色微閃,呵斥道:“糊塗!倘如此,你我就等着陛下的雷霆之怒吧!陛下那般愛民......”
“卑職糊塗!”下屬只感脖子一涼,恍然大悟。
“那當如何處置?”
顯然,這個問題難住了侯益,揪着老須,好生琢磨了一會兒,方道:“派人,將城內這些‘乞兒’集中起來,年輕力壯的,給一頓吃食,送去埠頭、礦山勞作,至於婦孺老幼,暫且放些糧,接濟一二。至於之後......之後再說!”
“如此,東京市內氣象,必然一新啊!”下屬立刻拍着馬屁。
侯益老臉上卻沒什麼得意之情,只是擺着頭,心中慨嘆,這開封府尹的位置,不好做啊。這老朽,已然琢磨着,要不要上表請辭了......
淮陽王劉承勳這邊,聽從劉承祐的安排,進宮向太后李氏問安之後,方纔回府。
一回王府,便直接問府中職吏:“太傅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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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齋!”
淮陽王府的書齋,是劉承勳平日裡讀書的地方,劉承祐給他選的淮陽王太傅李崧正於其間手書。
劉承勳尋來,師徒二人對坐,立刻便將伴駕之時,所受的“委屈”向李崧訴來。
聞之,李崧則是另外一種態度,朝劉承勳勸導道:“陛下所言甚是,大王當知,陛下以少年之尊,維繫大漢江山,着實不易,你身爲皇弟,當體諒君兄!”
“而況,陛下對大王嚴厲,言傳身教,這正是對你的看重啊......”
很快,又迎來李崧一番說教,大抵是習慣了,雖覺腦脹,但心情卻是好了不少。
“對了,另有一事,請教太傅?”
“大王請直言。”
有些不好意思,又帶有少許遲疑,劉承勳對李崧道:“我進宮拜見母親,從她口中得知,欲給我選一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