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當初楊邠下獄那般突然,此案的結束,也同樣意外,讓一直默默關注此事的大漢朝臣們措手不及。如此巨案,戛然而止,從始至終,針對於楊邠案,都沒有拿到檯面上來說,在天子的授意下,低調調查,突然處理,事情結果之後,方纔發出了一份簡單而平淡的通報......
這樣的過程與結果,讓大漢的朝臣們突然有些不適應,漢宮之中那個年輕的天子,權勢似乎有些重了,不知覺間,君權已然開始蓋過臣權了。
這樣的形勢下,本該有大臣牽頭,表示對天子不合規矩的做法表示抗議。以往,衝在前頭的,正是楊邠。
然而作爲此次政治事件的主角,被拿下後,遍觀朝中文武,有此能力,有此影響的,竟然點不出一個人了。
郭威倒是有這個威望,不過這個武臣,已逐漸進化成爲一個政治動物,老謀深算,看得清形勢,並不會就此事,去纓天子的鋒芒。王章因楊邠的下場,意志有些消沉。蘇禹珪,仍掛着宰相的職位,但已逐漸淡出權力中心。至於馮道、趙瑩等輩,沒這個影響。
而範質等政治新貴,且不說他們受劉承祐親自提拔,根基尚淺,還沒有那個資格向君權發起“挑戰”。
驀然之間,大漢王朝的權力,開始向君主集權邁進了一大步,就因爲拿下了一個老臣。可以想見的是,在接下來不短的一段時間內,朝廷中樞,不會出現皇帝的“反對者”,至少不會像楊邠那般流於表面。
而楊邠的倒臺,也註定不可能波瀾不興地度過,一場政治洗牌不可避免,而楊邠去朝之後留下的權力空白,勢必引起政治格局的大變動。
楊邠事件,並未以楊邠的入罪而告終,針對於“楊邠集團”的政治清洗,在劉承祐授意之下,緊接着從容展開。這是一個外強中乾的政治集團,諸司六部的黨羽僅僅依附於楊邠,大樹一倒,藤蔓、枝葉,在面對天子的重拳出擊之時,毫無反抗能力,只能任由御史臺及武德司炮製。
上元節後的第一次大朝,朝臣是萬衆期待,劉承祐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麼,但是並沒有滿足他們。沒有就楊邠案做個正面的迴應,更重要的,對於羣臣們更關心的政事堂調整,也沒有做明確指示。總之,突出一個聖心難測。
乾祐二年的多災多難已然過去,對乾祐三年的展望也在上元夜宴的時候發表了。故在大朝上,劉承祐是實實在在地議政,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議題只有一個核心,錢。大漢的財政,經過兩年的拮据,到如今,勉強算是緩了一口氣。然而國家窮困的本質並沒有得到改善,自上而下,都過着苦巴巴的日子。
交流好書,關注vx公衆號.【書友大本營】。現在關注,可領現金紅包!
這樣的情況,根本無法供劉承祐實現他的宏圖大略,是故,必須得改變。自繼位起,耗費兩載時間,用以穩固皇權,梳理軍政之後,劉承祐終於能騰出手來,專心致力於發展國力,強國強軍。
關於財政,無非開源節流。在節流方面,劉承祐以身作則,提倡全國性的節儉,漢宮縮衣節食持續兩載,一切宮苑建造修繕,盡數停罷。朝廷之中,亦少無用靡費。
甚至於,劉承祐對朝臣的俸祿、絹糧有所削減,只是後來引起的怨念過大,且大部分中下層漢臣的日子,也確實艱苦,劉承祐方淺嘗輒止,沒有繼續對他的臣子們下手。
故大朝議政,討論重點,只在如何開源。而以如今大漢朝臣目光侷限所在,大多數人,無非在稅賦之上動心思。對於這些人的意見,劉承祐基本無視。
在耶律德光滅晉的中浩劫之中,中原元氣大傷,漢興之後,又幾度戰亂,遠遠未到恢復的程度。雖然在朝廷秉施養民生息的政策下,大漢的子民過上了勉強安穩的日子。但對於大部分人,尤其是基層的農民來說,生計依舊貧苦。
漢廷的稅收,本就沉重,劉承祐繼位之初取消了不少苛捐雜稅,但對於王章牽頭制定的一系列吸民血汗的政策,可一直沒有改弦更張的意思。
負擔已然夠重,若是再行加稅增賦之政,劉承祐可以想見,必起民亂。而若加上各地素質堪憂的官員將吏,他們這些執行者,能導致什麼樣的惡果,劉承祐也不敢保證。
故,縱使財政再艱難,朝廷也不當繼續壓榨農民。甚至於,劉承祐想到的,是適當地削減農民的負擔,而這隻會加劇朝廷的財政壓力。
集思廣益,總有所得。度支判官薛居正等人,倒是提出了一些讓劉承祐滿意的辦法。核心只有一條,繼續在朝廷已有的稅入之上,挖掘潛力。
比如官營的鹽鐵,酒麴,這兩項本是朝廷財政收入的大項,他們建議,重立條制,深入規範,同時嚴厲打擊非法。
在鹽鐵、酒麴的基礎上,繼續擴大官營範圍,將茶、糖等項,盡數納入朝廷“統籌”管理經營。壟斷的,總是賺錢的。劉承祐心中僅有的遲疑,只是朝廷有沒有這個執行力......
有人提議,繼續幣制的改革,新舊錢的淘換,中間可操作的空間太大。
也有臣子將目光放到了商稅上,然而大漢的商業,並不算髮達。劉承祐的想法是,養肥了再殺,非但沒有同意加徵商稅,反而定下,貫徹落實此前減免規範關稅的政策。在之前,各地把朝廷政策當放屁的將吏太多了,也該着手整飭。
爲國家財稅,羣臣爭相諫言獻策,而身爲三司的王章,卻出奇地,未發一言,未進一策。
還是在崇政殿,劉承祐喝了口熱茶,舒緩長時間議政的疲乏。將王章喚至御前,就朝上事問他:“國家貧瘠,財稅拮据,朕向爲錢糧一道,焦頭爛額。崇元殿上,臣僚競相發言,以抒策略,王卿何故緘默不言。”
“臣素愚鈍,不知通變,實無良策。且而今朝堂,人才濟濟,何需臣這冬烘老朽妄言!”王章的回答,讓劉承祐稍顯意外,總覺其,話裡有話。
盯着冷硬着一張臉的王章,劉承祐心生不愉,被冒犯了的感覺,有些強烈。
“王卿何故菲薄,立國以來,財計大事,悉委於卿,能勞功苦,朕都看在眼裡!”劉承祐輕言道,但語氣有些不鹹不淡。
聞言,坐於案後,沉默了一會兒,王章忽地起身,步至殿中,拜道:“臣有一請,望陛下應允!”
見狀,劉承祐原以爲王章又有什麼財計方面的見地,卻沒料到,開口後,竟是辭官。
“臣病體纏身,久無良醫,愈發不濟,已無案牘勞形之力,未免耽誤國事,今上請致仕......”王章平靜地說道。
一句話,劉承祐微訥,打量着王章的目光,逐漸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