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勻速踩過披着白霜的雜草,騎在馬上,前行間,郭榮的身形微微顛簸晃動。身邊只數騎相隨,作爲鎮寧軍使,一鎮節度,郭榮的出行排場就如他的穿着一般,很是簡單。
“除了當初災情緩解之際,屬下可從來沒有見過使君心情如此這般愉悅!”樣貌英俊的潘美驅馬跟在其側,笑着對郭榮道。
“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頰,郭榮微笑着問道:“仲詢也能看出我的心情了?”
潘美點頭道:“溢於言表!”
舒了一口白汽,郭榮恢復了威嚴之色,說:“仲詢且說說,我喜從何來?”
“使君難道欲以此考我?”潘美頓時應道:“我雖然見識鄙陋,面君之際,卻也能看出,天子對使君的親信看重,那是引爲心腹股肱之臣啊!”
瞥了潘美一眼,郭榮面上並沒有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眼神輕忽地閃了下,以一種莫名的情緒道了句:“榮寵之甚,令人惶恐,我與郭氏何以爲報啊......”
郭榮的聲音很低,潘美沒有聽得太清楚,不由投以疑惑的眼神。
郭榮似有思慮,又看向另外一側面龐間尚流露出稚嫩之色的馬仁瑀,少年表情嚴肅,似在學平日的他,不過耳朵豎起,聽得認真。
潘美與馬仁瑀都是兩年前郭榮被外放澶州之時,投奔從軍,爲郭榮慧眼所察,發掘于軍中,收在帳下,以爲親信。潘美年紀比郭榮小個幾歲,但爲人沉穩有度,有主見,辦事極有條理,跟着郭榮的時間漸長,凡事也多有不俗的見解。
至於馬仁瑀,年紀則更小,追隨郭榮的時候還不滿十五歲,個性豪邁,厭學好武。不過悍將之資已顯,經過兩年的成長,膂力大增,十分驚人。
郭榮對這二人,很是看重,常帶在身邊,悉心培養。
把着繮繩輕打在馬頸,郭榮想了想,對二人說道:“你們跟在我身邊已有兩年,澶州雖爲大河重鎮,然處大漢腹地,天下雖則破碎,以如今漸寧之國勢,卻實無多少用武之地。仲詢素有智略,仁瑀勇武過人,皆當世俊傑,再跟在我身邊,只恐耽誤了你們。我意舉薦你們至東京禁軍爲將校,謀個出身,建立功名......”
郭榮言罷,馬仁瑀當即便急了,臉漲得通紅,大聲問:“使君這是欲趕我二人走?我二人若有過錯,還請使君明言,必改之。還請使君收回成命。”
馬仁瑀與潘美,都是早爲郭榮的能力、氣度所折服,對其突出此言,都是有些不解。
相較於馬仁瑀的直白,潘美要冷靜些,皺着眉想了想,道:“使君莫非另有考量?還是與此番面聖有關?”
看着凝神思慮的潘美,郭榮對其機謹不由暗贊,卻無意做過多的解釋。不管如何,爲二人謀個晉身,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見郭榮不肯言明,潘美又道:“我二人如今就是使君帳下一走卒,不名一文,縱使到了東京,恐怕也難有出頭之日。如欲建功立業,只怕還不如跟在你身邊,賺剿匪擊賊、保境安民之功!”
“正是!仲詢兄說得是極!”馬仁瑀趕忙附和道。
顯然,潘美與馬仁瑀都不想離開郭榮這個恩主。
對潘美的考慮,郭榮直接擺擺手,道:“我父乃樞密院主官,權掌軍機,我去信一封,請照看,難道還怕安排不好你們這兩小子?”
說道這兒的時候,郭榮面額間不禁浮現出了少許的沉凝,似乎有所顧慮。
潘美與馬仁瑀張口還欲言語,被郭榮擡手止住,嚴肅地道:“我意已決,二人勿再作推搪之語。再者,昨夜我已於天子面前舉薦你們,陛下亦允之。難道你們欲力辭,讓我犯欺君之罪?”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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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榮這麼一說,潘美與馬仁瑀對視啞口,面露不捨,卻是不敢再多言了。
人無近憂,必有遠慮。郭榮自是個十分聰明人,平日間與其父郭威的書信往來之間,也有對郭家的探討。他父子二人,一內一外,掌重權,備受榮寵,外臣之中,聲勢顯赫,莫過於其者,已爲人所議論。
正因於此,他父子二人卻是不約而同地,想要低調小心。此番面聖,看得出來,劉承祐對他的態度沒有多少變化,甚至親厚更甚於從前。但是,這並不能掩飾劉承祐那“親善”表象下,越加深厚的城府,越加不可捉摸。
昨夜與天子秉燭常談,暢聊軍政,劉承祐輕描淡寫之間,無意中展現出的自信強勢與不容置疑,那種強烈至吞吐天地的野望,而今回憶起,仍舊曆歷在目。
當初辭別之時尚且呼之爲殿下,再見之日,已成陛下。這,大概是前後最大的區別了。
......
過鄴都,入元城。
這是劉承祐北巡以來,第一個進入的城池。鄴都留守高行周率屬下文武齊迎,劉承祐這回沒有拒絕,稍擺排場,畢竟北來,顯示他皇帝的存在感,也是政治目標之一。在鄴都這樣的重要城池,刷存在感的效果會大得多。
爲表對老岳父的信任與榮寵,劉承祐邀之共乘御輦,一同進城。高行周以尊卑有別,力陳辭以拒絕,但耐不住天子的強硬,感動感激之間,恭敬而上鸞駕。
在簡單修繕過的鄴宮之中,劉承祐接見文武將吏,察問軍政,關注民生,又當衆發表了一番以“爲政之道與爲君之道”爲中心思想的言論,激勵上下,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又下詔,找了一批涵蓋鄴都百業的百姓入宮,親自接見,溫言問對民情生活,使之盡陳問題難處,用以作爲他今後施政的參考調整......
當然,以上只是形式上的事情。
入夜,自鄴宮御宴上歸,高懷德告了個假,親自扶着老父回府。攙着老父,明顯能夠感覺到,高行周的身子骨並不如此前那麼硬朗了。畢竟,年紀大了,隱傷反覆,又有軍政俗重之務勞形。
原本喜悅的心情,盡化作關切之言。
落座後堂,高行周望着身着禁軍軍甲的兒子,直接問道:“你妹妹如何了?”
“有孕已八月,歲末當可臨盆,父親將有天家外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