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祐又問了些朝廷政策上的問題,結果嘛,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內。他此前所降惠民政策,基本上,都沒有落實下來。官府不作爲是一方面,官府無力作爲也是一方面。
很快,劉承祐便結束了與老農滯澀而艱難的對話,該瞭解的,想要了解的也都差不多了。又往村莊內多走了幾戶,察問之下,此間百姓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況,甚至這村左農家,還是勉強“富裕”之家,畢竟家裡勞動力還算充足。
在民生的恢復上,劉承祐除了從宏觀大局方面定下些積極政策之外,並不能做太細緻有效的事情,更多的,還得靠民間長時間的自我調節。
但是,休養生息,無爲而治,放任自流,也是不可能的。劉承祐繼位以來所做的一切,相較於安民養戶,更確切的說法是鞏固他的地位,樹立他的權威,藉以維護對他所承繼的大漢江山的統治。
這是最根本、最核心的事情。愛民之心或有,但就目前爲止,劉承祐的“惠民”政策,更多的還是種表面功夫,向全天下表示一種態度。
據莊民所言,側面而觀,內黃的地方官做得還不錯,據說是高行周提拔任命的縣令。別的可以暫時忽略,但在招徠人口,釐定土地,屯墾勸農方面,還是十分用心的。受災之時,也有積極應對,主動措施,使得境內百姓損失減至最小。
這座新建不足兩年的莊園,被劉承祐這番視察侵擾的厲害,等那三百高頭大馬,精兵銳甲的軍隊離開,待莊間土道上被揚起的稀薄的塵煙平息後,莊內民戶纔敢稍稍探頭,以觀情況。
相互詢問,發覺莊內各家,絲毫無損,屋舍未毀,財畜勿失,且莊口原本損壞的一座篷寮被修好了。略感驚奇,以大漢如今的世道,雖在高行周治下,雖不至於兵過如蓖,但似這般秋毫無犯的軍隊,還是讓人意外的。
被劉承祐訪問的幾個民戶,還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甚至老農們對向他們察問的那個重兵護衛的年輕人的身份亦沒個概念。還是莊內的鄉長里長察問,聽到“陛下”之類的字眼,方纔大驚,趕忙率着在場莊民朝西拜倒。
皇帝終究是皇帝,在這麼個治亂不定的時代,生存已是不易,但得有機會如此近距離感受天子的威嚴,對於這幹愚民而言,也是幸事。
最感可惜的,要屬此地鄉長。原本在禁軍入莊的時候,便很有眼力地想要試探一番,可惜未得近前,被禁軍衛士嚴厲地屏斥在外。
離開這座不大的莊子後,劉承祐面上看不出喜怒,一副深沉沈淡的樣子。倒是隨侍在側的折小娘子,以一種憐憫的語氣,感慨着:“只知河北災情不斷,黎庶貧苦,卻是想不到貧苦至如此境地!”
“這是我這個做皇帝的失職啊!”聞言,劉承祐順口說了句。
見狀,折小娘快速地搖了幾下腦袋,晃得一縷絲髮落了下來,向劉承祐解釋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感受着折小娘子有些緊張的語氣,劉承祐神色鬆弛下來,寬慰着反問道:“府州偏居北塞,內黃則爲河北腹地,此間百姓貧苦,比之府州如何?”
聞問,折小娘眨巴了幾下明亮的眼眸,想了想,有點自豪地道:“雖不富足,但家有所產,戶有餘糧。”
“好個家有所產,戶有餘糧!”劉承祐咬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意態堅定,盡顯風姿:“這,便是我今後的施政目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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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理想,談目標,已是劉承祐的看家本領。
言罷揚起御鞭,猛抽一記,似乎在發泄心中的悶氣一般,胯下的駿馬“籲律”一聲嘶叫,邁起馬蹄順着土道,飛奔而去。
見狀,折小娘玉容一緊,秀眉一蹙,緊跟着驅馬尾隨。引得高懷德與趙延進,慌張張地帶着人急奔護衛。
事實上,村野一行,劉承祐心裡要說沒有觸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心裡也清楚,地方百姓之貧苦,他這個皇帝與朝廷,也是有一部分“功勞”的。
兩年以來,雖則廢除了一些不合理的稅收,但基本都是些苛捐雜稅,公支攤派,但在正稅方面,是一錢一糧不能少的。並且,在這方面,朝廷的監督並不得力,雖則外臺監察系統劉承祐正在費力重建之中,但是這需要一個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地方官員表現如何,中央根本控制不住。
事實上,劉承祐上臺以來,最讓他不爽的與不適的,不是對軍隊的小心翼翼,不是元臣故舊的傲上恃權,更不是國家的窮苦拮据。而是一直以來,政策的實施與執行,這是個老大難的問題。
京畿,朝堂,軍隊,已然基本被他穩定掌控住了。但是,京畿之外呢?每有政策,往往令出東京,波及近畿,然後再遠就難得到及時的反饋了。
每思及此,便使劉承祐心中充滿一種洶涌的緊迫感與危機感,對於這個國家,他這個皇帝,在掌控力度,實在是太薄弱了。即便,這是自後樑以來,所有中原君主與政權都要面對的問題。
這也是劉承祐費大力氣、重心思,重建制度,重定典儀,舉拔人才的原因,只是因爲時間不夠長,成效還未顯現出來罷了。
如今,歸中央直接控制的州鎮並不算少,東西兩畿及一大半中原地區,大部分關中地區,以及河陽、河中地區。但僅以這些理地盤,供養偌大的東京官僚、軍隊,是很艱難的,絕對缺不了地方州鎮的支持。
兩年以來,山南、京東,河東,乃至河北的方鎮,往東京進貢的財稅並不算少。以魏博爲例,除了在兩年前以討滅杜重威,各州損害嚴重之故,朝廷蠲免其稅賦之外,此後再沒有此等事。
劉承祐上位之後,即便魏博遭受災害最嚴重的時候,劉承祐也只是下詔大名府,救濟災民,削減貢資。總之,一箇中心思想,可降,可減,就是不能免。按照繼位之初的詔制,即便州府僅得一個銅子的稅收,也得掰成兩半,供給東京。
當然,如此做法,會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比如他這個皇帝的風評,州鎮是否心服,地方財稅不透明,百姓以此遭受剝削,民怨,民亂等等問題。
但是,一切都比不過每歲兩次,輸送往東京的錢糧,來得實在。雖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但就目下而言,天下百姓,並不是撐載大漢這艘船的水,東京的軍隊、官僚、士民纔是,他們纔是劉承祐這個舵手劈波斬浪前行的根本。
水或有沸騰之時,但只要緩過勁兒,總有平息的一天,從那莊內的愚民表現就可知。而況,大漢最難喘過氣的那段艱難時光,已然度過。接下來,還有什麼能打倒劉承祐。
他所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平天下,如何治天下,如何安天下。從定下“先南後北”的戰略開始,他便已然走上了這條會越走越寬的路。
迎着凜冽寒風,疾馳數裡方止,劇烈運動之後,使得劉承祐身體發熱,火氣逼汗。
緊跟着的折小娘也是吁吁喘氣,小臉通紅,不過喘息地很均勻。
劉承祐的精神顯得有些振奮,盯着折娘子的臉蛋瞧,強勢的目光,看得賢妃娘子有些侷促而羞澀地別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