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州治宋城,此段汴河之上,已有大量清淤船,順流而下,疏浚運河。
隨着錢糧到位,實地勘察結束,由王樸做好計劃策略上報,經過廷議過後,朝廷正式下詔,革治汴河之弊,以王樸監其事,統管全局。
沿河州縣,各自徵發河工、勞力,在各治其河段的基礎上,由王樸統一調配,遣佐吏指導監督。自開封,經宋、亳,至宿州,五百餘里的水道,雖淤塞程度有異,但對大漢朝廷而言,這確實是個不小的工程。並且,這條清淤路線,指向性甚是明顯。
疏浚工作是要下苦力的,以行船拖淤。鑄鐵爪,繫於船尾,沉底,篙工持杆急擢,雖乘流水而下,案上猶需縴夫牽拉。如此這般攪蕩,汴河爲之渾濁......
一支船隊自東南溯水而上,都是千料大船,船吃水不淺,觀其所揚旗幟,乃公用官船。這是自南唐出使而還的陶谷與王溥一行,從這沉沉地壓排着河水的船隊可知,使唐之旅收穫不小。
將入盛夏,天氣已漸炎熱,船上的隨員、兵卒、船伕等衆,衣裳早早地便單薄起來,賣苦力者更是汗流浹背。頭船上,陶谷與王溥同樣也穿着輕便的夏衫,站在船舷邊,憑舷遠眺,袖袍迎風而動,很有一番名士風範。
“江南雖則風景宜人,但老夫,還是更喜歡北地風光啊!至少,不如南邊那等溼熱,讓人不適。”陶谷扶舷而立,觀運河之景遞次而去,很是感慨。
陶谷是邠州人,關中塊地方,要多幹有多幹,陶谷的感慨,倒也是臨其境而有所發。當然,嘴裡這般說着,面態之間猶帶着少許盪漾之意,似乎還徜徉在金陵的美好回憶之中。
江南女子,清雅如水,秦淮河上,青樓楚館,他可偷摸地享受了一番,回味無窮。出使江南,陶谷明顯是放飛自我了,遠沒有在漢廷之時的“謹慎”、“謙卑”,當然,他的謹慎與謙卑,一向只對天子劉承祐。
隨行爲副使,有此番共事的經歷,王溥對陶谷很是瞧不上,心中甚是鄙夷。只覺此人,虛有文名,而品德低下,傲慢而寡禮,好利而貪色,不知潔身自好......
此次出使金陵,舉止實屬道貌岸然,若非南唐君臣無意多生是非,只怕將大國使節的氣度臉面給丟個徹底,貽笑大方。
但陶谷,儼然不自知,甚至於洋洋得意。
雖然心中鄙夷,但王溥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只是隨意地以一種嚴肅的語氣附和道:“陶公所言甚是!自古以來,江南之地,卑溼水熱,我北方將士,不習南土,日後若動兵,還需注意。倘若慮備不及,恐遭重挫。即便是淮南,與北方氣候,亦有些差異,回朝之後,還需盡告陛下......”
陶谷只是想和王溥聊聊風情,以解行船之煩悶,誰料一句感慨,竟引得這後生如此鄭重其事的一番軍政論道,不禁有些鬱悶。
瞥着王溥那一本正經的表現,陶谷心生不悅,只覺這小輩在自己面前端架子,再思及在金陵期間,王溥以其智略大出風頭,又想到在東京之時便深受天子寵信......
狹窄的心胸使得陶谷很難受,各種情緒一下子涌了上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齊物言談之間,盡是爲國爲君,難怪如此受到陛下的賞識。”
陶谷的陰陽怪氣,對王溥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只見其朝着北方,拱手遙拜,認真地說:“既食君祿,受陛下信重,在下不才,自當竭誠以報。”
“呵呵......”陶谷又笑了笑,眼神閃了幾下,微微眯起,隨口道:“此次使唐,得以談和,既探得其虛實,又滿載而歸。想來,回京之後,陛下定有賞拔。齊物前途無量......後生可畏啊!”
話是好話,可是陶谷的語氣,並不那麼地友善,換個其他人,比如王樸,以其烈性,估計會直接甩他一臉色,甚至直言斥罵。
不過王溥嘛,雖然眉宇間也透着不愉,但仍然保持着風度:“爲國效力,但求有功,又何需對陛下的賞拔心心而念之?”
王溥此言落,陶谷不怎麼好看了,目光是斜着瞟向王溥的,哼唧兩聲,拂袖而去。
王溥則沒有管陶谷,話不投機,他不只有風度,還有年輕氣盛。
望着運河之中,給船隊讓行的清淤舟船,王溥心中有數。對朝廷治河疏浚的執行力看高了一層,也感受到了劉承祐的決心。
撫着船舷,身體隨着船隻的行進而晃動,感受着大船艱難北行,王溥反倒踏實。船上所載,乃唐主李璟表示的議和誠意,糧三萬石,錢兩萬緡。
比起最初的獅子大開口,自然算不得什麼了,即便是這點錢糧,還是陶谷與王溥,說幹了嘴,磨破了皮,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示之以威,方纔使南唐方面鬆口。
如今的南唐,正處其“極盛”時期,立國以來,疆域最廣,人口最大多,財稅最富。並不是那麼好訛詐的,也就是唐主李璟“大氣”,再加上王溥巧妙地利用了南唐的黨爭,方獲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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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來講,此次使唐談判議和,還是比較順利的,兩方之間議和的意願都比較充足。至於爲什麼會拖了足足一個半月的時間,陶谷與王溥有刻意拖延,逗留於金陵的意思。
他們身負劉承祐的使命,刺探南唐情報,纔是最重要的。知己知彼這句話,是永遠都不會過時的。
在南唐的這一個半月中,對其軍事,旁敲側擊粗察之;對其民事,直窺其貌;對其政事,探聽的情況可就太樂觀了......
至於堅持訛要的這些錢糧,只不過是點添頭罷了,當然這點添頭,足以讓並不富裕的漢廷君臣,感到欣喜。
盯着被破開的汴河水浪,反射着太陽光線的波光有些耀眼,王溥雙目清明,一副頭腦清醒的模樣,認真地回憶着此番使唐的經過與收穫,對南唐的瞭解,腦中已然組織着語言,如何向劉承祐彙報,又有什麼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