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二年二月乙亥朔,天高雲淡,日朗風清,一個好天氣。自辰中起來,管制放開,長社城中便人流如潮,齊向州衙。
有聞訊而往者,有稀裡糊塗被裹往者,還有不少就純往衙門那裡湊個熱鬧。一大早,官府便發出佈告,皇叔、蔡國公、忠武軍節度使被抓起來了,天子下詔審訊其罪。
此等事,於長社士民而言,端是新奇。昨日城中的大動靜,可瞞不住人,或多或少都清楚,出大事了。
州衙內外,足有一營之數的奉宸軍衛士守備,站崗軍士從中庭一直排到衙外,維護秩序,氣氛營造得很嚴肅。民聚雖多,吵嚷聲不絕,但在那一個個手執銳器的壯碩軍士面前,都不得不老實起來,不過議論聲不止。
“聽說有個姓趙的御史冒死彈劾惡蛟龍,天子聽後大爲震怒,下令審訊。”
“那惡蛟龍可是皇叔,位高權重,天子能治他的罪?”
劉信在許州也闖出了個雅號——“惡蛟龍”,倒也是蠻形象的。
“官府佈告都說了,讓樞密使郭相公審問,允許城中士民衙前觀審,看這陣勢,豈能有假!”
“聽說不只是惡蛟龍,許州許多官員也被拿下了!”
“......”
白丁黔首的議論,永遠只是調劑,對案件如何進展,並不能造成任何影響。
旭日高升,幾抹和煦的陽光透過堂門,照亮堂前,堂間兩排壓抑站班。看時辰差不多,郭威正裝自後衙而出,黑冠紫服,腰佩金袋,一副肅重無比的樣子。
在場聽審的人,可不少,慕容彥超直接盯着郭威,口出威脅道:“郭文仲,我就在這你看着,你若敢處置不公,冤枉了蔡國公,哼哼......”
淡漠地瞥了眼慕容彥超,郭威氣勢十足地回了句:“我奉詔推鞫,自當秉公問話,公堂之上,閒雜噤口!”
被郭威懟了句,慕容彥超臉色頓時更黑了,瞪着他,差點當場翻臉。不過被一旁的李少遊,小聲地給勸阻了。
郭威則沒繼續搭理他,擡了下袖子,落座堂案。輕輕地呼吸幾口,掃了眼堂內外,拿起驚堂木,猛力一拍,“啪”的一聲,當班衙役頓時唱威,外邊還嚷鬧着觀審的士民懾其威,頓時噤聲,瞬時之間,公堂內外,冷寂一片。
“帶劉信!”郭威的聲音很穩。
很快,劉信便被兩名皁吏帶上堂來。萬衆矚目下,此時劉皇叔還挺有範兒,髮髻微垂,一身赭衣,手上果帶着鐐銬,活動之間發出的碰擦聲,清晰地響在堂內外。一夜之間,鬍鬚似乎稠密了不少,神情倒是平靜,只是一雙眼睛更加銳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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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是要將我劉信這張臉扯下來,給這些賤民圍觀吶,呵呵......”掃了眼衙門口,那些被他視爲豬狗的百姓,劉信不屑道,意態之間,倨傲反勝從前。
攏了攏架在手腕間的鐐銬,劉信仰頭望着高坐堂案的郭威,似乎有些意外:“郭文仲,你來審我?”
“怎麼,本官審不了蔡國公嗎?”感受到劉信的驕狂之氣,郭威心態倒是平和。
“你憑什麼審我?”劉信頓時厲色道:“趙礪告我大罪十條,皇帝怎麼不御審啊?”
郭威則朝行在方向拱了下手,淡淡道:“奉陛下之命,提審蔡公!”
劉信不屑地笑了。
郭威又豈是真一個好脾氣的角色,拿起驚堂木又“啪”了下,給劉信醒醒神,微側過身,瞥着他:“蔡國公,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知收斂?”
感受着郭威不善的語氣,劉信先是一呆,旋即嘲笑公堂,引頸而向郭威,很是放得開:“好啊!你不是要審我嗎?來啊!”
“不急!我這裡,所載蔡公罪狀,可有一整冊,你我就慢慢對來吧!”郭威始終不動如山。
翻開擺在堂案上的冊子,郭威順着第一條,問起:“乾祐元年八月中秋,你於府中設宴,得知陛下剿滅河中李逆,口出不遜之言,蔑視將士之功。在場許州職吏,今猶在押,可上堂對質......”
“不用那麼麻煩!我認了!話是我說的,一個小小的李守貞,需徵十萬大軍,耗空國庫去討嗎?指證一下侄子的不對之處,有何不妥?”劉信回答得很乾脆,並雙手抱起了懷。
郭威略感意外,不過嘴裡唸叨着:“蔡公如此爽快,本官也不囉嗦,我們繼續。”
在罪冊上標記了一下,郭威繼續問:“長社城中有富賈馬氏,乾祐元年六月初七,你遣部曲,破其家,奪其財,佔其女。今有苦主、鄰里及作惡部曲爲證......”
“記不得了,被我破家奪財的,何止一家。”劉信無所謂地道:“你們既然都找到苦主、證人了,那我認了!”
聞其反應,衙堂內外,無不譁然。慕容彥超不由輕斥道:“蔡國公,不要胡亂應答!”
劉信看了慕容彥超一眼,並不作話。
郭威的眉頭也不由聳了下,他實在不免意外,按他的預料,劉信當極力否認纔是。但是,結果卻是認得這般痛快,而其認罪的態度,怎一個驕橫無忌了得。
不過,郭威也不在意,他只負責審,不管劉信什麼情況,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
繼續念着:“乾祐元年,九月二十,你率衆出獵,逐兔於麥田,踐踏莊稼,有農戶爭辯,爲你命人所執,斫筋斷足決舌,又戕殺其子,以毒鞭抽打驅逐圍觀者......”
“那賤農,不知死活,不就踩了幾畝麥田?竟然驚我馬,於我耳邊爭辯聒噪。還有他那個兒子,拿個割刀,想與我拼命!怎麼沒記如何殺的?我還記得,是我命人騎馬,把他踩死的!”劉信說這話時,很是驕傲。
聽其言,郭威神色都冷了幾分,捏了緊了拳頭,沉默了一會兒,方纔恢復平靜。
提筆一勾,繼續問罪。
這當堂審問,很快就演變成郭威與劉信之間的一問一答,一條一條,詳細到事件的時間、地點、旁證......
自辰時三刻開始,就午間,休息了片刻,隨後一直問到傍晚。
天色已然黯淡,衙堂內外,燈火通明,在場所有人,都是疲憊無比。陪審的人,慕容彥超早就被劉信的“破罐子破摔”給氣到了,離席而去,只剩下李少遊趙礪等人,仍舊安坐在側。
衙門口,觀審的百姓換了一茬又一茬,但人卻,越聚越多。
“沒錯是我乾的,一個小小的判官,竟敢對我指手劃腳,不殺他,我心難安。他還得感謝我,至少沒動他全家!”劉信已然盤腿坐在堂間,顯然站不住了,語氣也越發暴躁。
郭威仍舊坐得端正,提筆一勾,喝了口茶水,繼續開口:“乾祐元年——”
“夠了!”終於,劉信受不了了,以一個暴虐的眼神望着郭威:“郭威,你也審了我一天了,你那冊子,還剩多少?”
聞言,郭威濃眉一揚,拿起在手裡晃了晃,寒聲說:“勞蔡公配合,沒剩幾條了。”
“呵!”劉信笑了:“沒曾想,一年的時間,我竟然辦成了這麼多事!”
“你也不用問了,你不累,我還累了!剩下的,除了造反謀逆,我都認了!”劉信說道。
劉信想痛快,郭威卻不管,仍舊按部就班的,不顧劉信惡狠狠的目光,繼續開口:“乾祐元年冬十二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