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皇帝,不只是漢地道州的君主,同樣是漢帝國體系下諸多封國的共主,這一點,在建隆時代,依舊沒有動搖,即便強悍如安西,淵深如安東,亦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因此皇帝的駕崩,不只是中央帝國改天換地的大事,於海內外各封國,同樣是震動朝野的大事。血濃於水,又兼各種複雜的利益關係,以及對中央帝國人口、文化、技術的依賴性,都使絕大部分封國密切地關注着帝國的重要變故,尤其是涉及宗藩政策關係的內容,這方面以南洋諸國最爲積極。
而作爲一手推動並徹底奠定當下帝國宗藩格局的世宗皇帝,他的駕崩,對各大封國來說,也意味着舊時代的過去,與新時代的到來。
新皇帝與新朝廷,對封國的態度如何,政策是否會變動,利益是否會受影響,尚且不得而知,一切都是未知數,仍需觀察觀望。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沒了世宗皇帝劉文濟,帝國中樞對封國的震懾力、影響力,必然下滑,這是一種歷史規律,科學發展。
從世宗駕崩開始,一直到皇太孫劉維箴登基,這段時間裡,除了帝國公卿大臣們忙得不可開交,各大諸侯、劉姓子孫們,也同樣活動頻繁,奔走積極,意圖在帝國新舊交替之際,爲本國謀得一些好處,至少得保住此前餐盤上的食物。
除了常駐帝都的崇儀使之外,諸國也不約而同,派遣重臣特使,親赴西京活動。而在這些使者中,最出名的,毫無疑問乃是安南特使,特別就特別在,她是個女人,安平公主劉瑛。
安平公主劉瑛,乃是安南先王劉文渙與攝政王太后劉娥所生之女,現年三十一,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更不是一個錦衣玉食的王室公主,她還是一個政治人物,在安南朝廷可以呼風喚雨,被視爲安南“太平”的奇女子。
當然,劉瑛之奇,主要來自於劉娥的寵愛,她也是劉娥最重要的政治衣鉢繼承人。劉娥無子,作爲自己膝下唯一所出的女兒,劉娥自是寵愛異常,而劉瑛也沒有埋沒於溺愛之中。
從小就聰明伶俐,遇事常有自己的思考,不人云亦云,多出奇見。十三歲以後,常年跟在劉娥身邊的劉瑛,竟然已經能夠評斷安南國政,並且不是無的放矢,常出驚人之語。
而當發現自家愛女在政治上的濃厚興趣與突出天分之後,即便劉娥常年忙於國政的處理與政敵的對抗,仍舊分出不小的精力,予以特殊關注,悉心培養。
本身稟賦出衆,又有劉娥多年的言傳身教,盡得劉娥真傳的劉瑛,在長成後,進化成怎樣的奇女子,都不足奇了。同時,劉瑛快速成長的那段時間,也正是劉娥攝政不久,面臨着極其艱難挑戰的時候。
可以說,劉瑛親身經歷了安南“太后攝政”那段及其複雜且混亂的政治時期,也就近觀摩和學習着母親的智慧與手段,眼睜睜看着劉娥在交趾乃至整個安南國縱橫捭闔,將對手們一一剪除、鎮壓、收服。
等到建隆十四年(1031年),劉瑛二十歲的時候,爲了討好已經徹底掌握安南朝局的劉娥,安南王劉繼丹冊封劉瑛爲安平公主,以整個安平縣作爲其采邑。安平縣地處紅河平原,物產豐富,是一個五千戶大縣。
雖然被賜以豐厚待遇,但劉瑛並不動心,她可是深信“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沒有前往采邑,只遣家令前往經營。同時,還向劉繼丹求取官職,表示要爲國家效力。
對這個妹妹異想天開的請求,安南王劉繼丹打心裡不樂意,甚至嗤之以鼻,原打算拒絕,但一名近臣提醒他,是否該問問太后的意見。
然後,劉太后的意見也沒問,劉繼丹直接任命這個年方二十的妹妹爲尚書,沒有具體職事,但卻容他參贊軍國之事。卻劉繼丹想到,安南國掌權的,可同樣是個女人,即便那個女人,已經老了。
但,那就是太后劉娥在安南國的威勢,攝政十多年積攢下的威望,連已經成年許久,並開始親掌權柄的安南王劉繼丹,都不敢輕易忤逆挑戰。
從當年開始,安南國的臣民們,也漸漸熟悉並習慣,上面有個劉太后,下面有個劉尚書,中間夾着個安南王。不過,這種格局,並沒有持續太久。
太后劉娥雖然強勢,一介婦人之身,硬生生在安南國打造出一個“女權時代”,但時間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隨着年事漸高,身體也漸漸不支,終在建隆十九年(1036)的時候,於交趾王宮薨逝。
當然,劉娥去世之前,對後事也做了充分的考慮與交待。而總結起來,實則就兩方面,一是還政劉繼丹,二則交底劉瑛。
而劉繼丹,也在足足三十週歲的時候,才真正開始了親政生涯。說來也是憋屈,作爲一個王,頂天立地的王,他的一生都受到女人的影響與鉗制。
如果太后劉娥那是沒辦法,不只有先王遺命與中央冊書,對自己還有扶立、養育、教導之恩,那麼安平公主劉瑛的崛起掌權,則讓劉繼丹抑鬱非常。
當然,造成這樣的結果,既然劉太后時代的歷史遺留,劉繼丹本身的問題也很大。在劉娥剛去世的時候,劉瑛本着母親遺命交待,選擇了韜光養晦,減少了對朝政的插手,讓權於兄。
劉太后的交待很清楚,明白地指出,她攝政的十多年間,國家發展逐漸良好,政治秩序趨於穩定,但這份清平之下,也隱藏着許多矛盾,而尖銳的矛盾啊,恰恰來源於她的攝政。
她死之後必然反覆,壓制了十多年的怨氣,也終會爆發。基於此,劉瑛選擇後退觀望。而安南形勢之發展變化,果不出劉太后意料。
劉娥一死,劉繼丹親政,對許多安南權貴來說,這是王權的復興,也是撥亂反正的良機。於是,只平靜了三個月,安南朝廷便發起了對劉太后的清算運動。
當然,不可能針對太后本人,但她所施行的政策,她提拔的人才,這些都是攻擊調整的對象。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但若是做得過了,往往也會出問題了。
隨着政治上的反攻倒算,安南朝廷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陣混亂,當打擊面不受控制地擴大,來自既得利益者們的反擊,也隨之而來。
劉娥掌國十多年,在打擊整敵,鞏固權威的同時,也提拔培養出了一大批人才與勢力,他們中間,有權貴、有軍隊、有士林、有地主,並且背靠太后,在安南國內積累起了強大的話語權。
而這些人,最終的選擇,都是團結到安平公主劉瑛的旗幟下,請他率領衆人,攘除奸賊,撥亂反正,恢復治安。而劉繼丹用人乏智,對局勢的把握又乏術,眼瞧着朝局失序,與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他也很頭疼。
但劉瑛作爲代言人,氣勢洶洶迫來之時,他竟有種羞於見人的感覺,因此,並沒有經過太過激烈的對抗,劉繼丹從其請,將聚集在他身邊的一干“小人”,盡數罷免,同時,任命劉瑛爲錄尚書事,協助他處置國政,由此,開啓了劉瑛的“女相”生涯。
到如今,都二十多年了,安南國的運轉,依舊行駛在“離不開女人”的軌道上。
當然,劉瑛掌權,畢竟不像其母那般名正言順,而安南國的權貴們,即便是那些“後黨心腹”,也未必真正甘於再在一個女人的陰影下。
因此,劉瑛面臨的情勢要更加複雜,承受的挑戰與壓力,也要更大。也就是劉繼丹爲王,能夠容她,她也很注意對王兄的“尊重”。
同時,在協調關係、收買人心方面,深得劉娥真傳的劉瑛,也幹得十分不錯。而標誌性的一件事便是,她將自己丈夫柳闓給踹了,另與趙德芳之孫趙從贄聯姻,以此彌合與趙氏之間的關係。
多年以來,不管趙氏如何被劉娥打壓,但趙氏始終是安南國最頂級的權貴之一,這是帝國趙氏的地位影響決定的。而連趙氏都能妥協,餘者自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還需提一句的是,那柳闓,乃是開寶名臣柳開的侄孫,在安南也是有名的才子,即便被劉瑛踹了,依舊愛得深沉,依舊在安南朝廷內部,堅定地支持着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