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國十萬大軍水磨工夫般克定滇黔之際,在廣袤無垠的北疆,同期上演着一段鐵馬金戈的故事。
漠北之患,之於帝國,就像上溯千百年北方遊牧文明對南方農耕文明的威脅一般,只不過在大漢帝國當下,這場對臺戲,在北方唱主角的變成了乃蠻金國。
自平康八年,白水之會,被康宗“霸凌”,向劉文澎服軟,並強行與漠北契丹議和之後,金國、太陽汗劉金便徹底調整其興國戰略,不再南下擾漢,以一統漠北爲先。
劉金的“三步走”戰略,實則是草原霸主的本能,但能否成功,還需看整體的戰略環境,在南方漢帝國一枝獨秀的情況下,是很難走通的。
多的且不提,僅第一步滅契丹,正常情況下就很難實現,唯一讓劉金覓得的一絲機會,就是康宗之意外早逝,漢帝國於傳承上發生劇變。
否則,劉金若敢背約東進,即便康宗在位,都不會容忍。只不過,當帝國皇帝換成劉文濟之後,對漠北草原制約立刻大大減弱。
端拱那三年就不說了,劉文濟基本都在韜光養晦,忙也忙着鞏固帝位,收買人心,即便進入建隆時代,在早期幾年,主要精力也放在重塑皇權、整頓積弊。
雖然也派了慕容德琛等老臣老將北上山陽、漠南坐鎮巡撫,但只是一種慣例,維持一個表象罷了。當然很重要的一點,劉文濟身上的契丹血統,始終是被人用來制約、詬病乃至攻擊的一個短處,這也使得他在面對漠北事務時,往往態度謹慎,甚至投鼠忌器。
劉金在帶領金國休整差不多兩年之後,於端拱二年秋,引兵東進,開始全力吞併契丹。在過去的半個世界,乃蠻與契丹作爲漠北兩大霸主,兩個對手之間,整體來看是處於一種此消彼長的狀態下的。
最初的乃蠻,只是遊弋於金山東部地區的一羣處在矇昧狀態的野蠻部族,在漢遼大戰中,才被漢帝國的遠征軍帶去一抹文明的光輝,後來逐漸形成的部落聯盟,都是進化的標誌,而乃蠻真正開始崛起,還得是被奉爲“太陽汗”的劉金親自掌權後。
雖然帝國皇室從來否認,魏王劉旻也從不承認,但在早期乃蠻部落聯盟的成立過程中,劉金那“劉旻之子”的身份,他身上流淌的漢帝國“皇室血脈”,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對乃蠻諸部的統一與融合,具備重大意義。
等劉金成年掌權後,對乃蠻進行了諸多先進的制度化改革,大量從漢文化、制度中汲取經驗,借鑑學習,再加上與漠北契丹的爭鋒,內外力的驅動下,逐漸形成了一個佔據漠北半壁,統馭百部,控弦十萬,半遊牧、半奴隸並且向封建王朝過渡的乃蠻金國。
至於漠北契丹,雖然對乃蠻部保持了幾十年的軍事優勢,但它在很長時間內,都處在一個困難的軍政環境中,南邊、東北都有來自漢帝國的擠壓,東北方向又有蒙兀室韋的侵襲。
而隨着老一輩契丹精英的離開,新成長起來的一批人,也只能用“一蟹不如一蟹”來形容了,既不能繼承先輩們的事業與榮光,連眼前的一畝三分地都守的艱難。
同時,契丹雖然被漢帝國從“遼帝國”生生打成“漠北契丹”,又在後續的自我閹割中,退化至遊牧生產生活的狀態,但在面對漠北其餘部族尤其是附庸的部族雜胡時,依舊保持着“上國”的傲慢。
隨着開寶後期,世祖皇帝對契丹的“寬容”,雙方關係的改善,經濟交流的加強,來南方帝國的美酒絲綢、精美玩物,也慢慢腐蝕着契丹高層......
傲慢、腐化、墮落,對遊牧民族來說無一不是致命錯誤,只不過,當來自南方那個龐然大物般帝國的壓迫小了,憑藉着祖宗的積累,再加上契丹王耶律隆緒憑藉着漫長的在位時間將治下臣民部族威脅團結在一起,還是能夠支撐起漠北契丹的統治。
只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在漠北契丹本身的問題與階級矛盾越來越嚴重,這份支撐,也越來越顯勉強罷了。
另一方面,漠北契丹不只要面對着來自乃蠻、室韋人的外部威脅,其本身還面臨着嚴重的人口流失問題。在南邊,漢帝國經營下的山陽漠南地區,日益繁榮,畜牧發達,牛羊衆多,草場也更加肥美,對漠北的衆多契丹部族吸引力十足,有選擇騷擾抄掠的,也有南下歸附的。
東北的饒樂國,其王劉昕那可是具備大漢皇室與契丹王室雙重血脈的人,當然,對塞北的這些遊牧民族來說,談血脈什麼的還是太虛,關鍵在於慕強趨利的心理作用。
漠南地區雖好,但畢竟距離漢帝國過近,同時,早沒有漠北部族的空間了。饒樂國則不然,作爲世祖皇帝欽定的第一批封國,從草原部族的角度來看,其條件並不算差,治下擁有大片豐美的水草、土地條件,十分適宜畜牧業之發展。
並且,與安東飽受朝廷猜忌不同,饒樂國與朝廷關係始終親善,聯繫緊密,並且長期得到朝廷明裡暗裡的扶持與援助。
再加上,劉昕本身素質並不算低,雖無過譽之名聲,也沒有建立什麼顯赫的功績,但在常年的爲王治國經歷下來,也逐漸摸索總結出了一套融合漢家法制結合當地民情的國家治理規則。
當年,世祖駕崩,諸王赴京奔喪,好兄弟劉曄又給了他一番良言善見,他也聽取了,開始了持續性地向漠北地區吸取招攬人口的政策。
對於漠北的部族們來說,哪怕僅衝着饒樂國更低的稅賦與貢獻,都願意去,何況,還能從興國王廷獲得草場與水源,還能獲得饒樂國的保護。
自雍熙早期開始,從漠北契丹轄下,東遷南下,歸附於饒樂國,對於這種情況,漠北契丹自是設法阻止,一度引發動亂,還是在耶律隆緒於王廷召集諸大貴族、部落長,進行了一番減稅動員,降低部民負擔,又在大興安嶺褶皺帶西緣的丘陵地區建立了嚴厲的軍事管控後,向饒樂國的人口流失方纔得到真正控制。
但即便如此,前前後後,饒樂國也從漠北契丹薅了近十萬人口,極大地彌補了丁口子不足,增進饒樂之發展。但漠北契丹的血,也在漫長的歲月中,快流乾淨了。
到建隆時代,漠北契丹雖然仍是漠北草原上一霸主,卻已肉眼可見地衰落腐朽,尤其在與乃蠻金國崛起之勢相對比的情況下,更是相形見絀。
衆多內外在的因素導致,當劉金以侵國之兵東進之後,漠北契丹的抵擋,只會越發無力。到建隆三年中秋之時,漠北契丹已經陷入全面的崩潰,契丹人對漠北廣大草原及諸部族的統治,徹底被掀翻了。
這一場“遼金之戰”,持續了四年時間,能堅持這麼久,也得益於耶律隆緒的苦苦支撐,只不過,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何況這個時空的耶律隆緒,還算不得巧婦。
不過,耶律隆緒卻也不負“大契丹王”的尊嚴,雖則金國兵鋒強勁,金王劉金更是狡猾多智、勇猛善戰,但從始至終,耶律隆緒都沒服過軟,一直堅定堅決地領袖契丹軍隊與之力戰。
四年間,雙方在漠北水草豐茂之地,進行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戰鬥,不過起關鍵性作用的只有兩仗。第一仗發生在建隆元年秋,劉金在討滅契丹於烏孤山以西衆多部族之後,親率五萬金國主力東進,與八萬契丹大軍會戰於土兀刺河上游地區。
那一仗,由耶律隆緒親自率領,集中國中精銳,也賭上國祚氣運,意欲一戰而定乃蠻。耶律隆緒從小就成長在一種內憂外患、極度壓抑的氛圍中,土兀刺河之戰,也幾乎把他一生的豪氣與烈性都打出來了,決戰開啓之時,甚至親自帶領皮室軍衝殺。
只可惜,今時之契丹軍隊,是一支喪失了當年魂膽,並且已經泯然衆人的軍隊。作爲契丹王,耶律隆緒雖然鼓足氣力,起到的效果也是有限的。
金兵則不同,不只有嚴格的訓練,還被劉金以嚴酷的軍法約束,同時還具備一個上升期國度的精氣神,尤其是五千白虎軍,一旦衝鋒起來,往往不怎麼費力,就能沖垮契丹軍隊。
前期的試探、糾纏不算,真正的決戰只持續了一日不到,即以契丹軍的大敗告終,耶律隆緒率領殘部狼狽東逃,金國則趁勢追擊東進,將漠北中部地區納入掌控。
土兀刺河一戰,契丹從此一蹶不振,盡失西部疆界。金國取得完勝,向一統漠北邁出了最堅實的一步。不過,在接下來半年多的時間裡,劉金卻沒有選擇一鼓作氣,徹底東進吞併契丹。
一是因爲長期作戰,士卒疲敝,在契丹的反擊下,也有數千傷亡,新徵服的土地與部族也需要重新整合編練,將之綁到金國的戰車上。
二則是,劉金還需要看看南面的漢帝國有何反應,劉金雖然驕悍甚至不乏狂妄,但在對待漢帝國的態度上還是相對謹慎的,至少心裡明白,即便遠如漠北之事,漢帝國的態度也同樣關鍵。
而大漢朝廷的反應,讓劉金比較滿意,畢竟,當時的皇帝劉文濟正忙着收權樹威,忙着大刀闊斧地革新弊政,忙着解決處理與各大封國的關係。
至於漠北,只是表以關注罷了,聽聞契丹慘敗於乃蠻,雖然驚訝,卻還遠沒有感受到金國威脅的時候。當然,在山陽漠南地區,倒有一些有識之士頗感憂慮,並不乏向朝廷上報示警者,但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也不是滿朝君臣昏昏,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罷了,甚至連耶律隆緒向朝廷求援的奏章都採取漠視態度。
當漢帝國不作爲時,劉金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於建隆二年夏,再提精兵東征,這一回,七萬騎兵,奔襲兩千裡,直擊契丹王廷所在的靜邊城。
這一仗,劉金來勢洶洶,大有一戰而定漠北之意,但最終功敗垂成。他小看了耶律隆緒的堅持,堅壁清野,據城而守,同時,靜邊城雖然規模不算太大,但經過契丹多年經營,絕不是一干騎兵就能沖垮的,而金國的騎兵,在面對堅城時缺乏經驗,一時還真就沒辦法。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南邊的饒樂國坐不住了。劉昕可一直關注着漠北戰局的發展,眼見契丹式微,而金國的滔天野心,讓劉昕隔着上千裡都感到芒刺在背。
於是,在劉金爲靜邊城之難克,而頭疼之際,饒樂王劉昕派出了三萬騎兵,北上援應。饒樂國一出兵,契丹的危局立緩,爲了給其信心,饒樂軍還專門派除死士,冒死前往通報援軍的消息。
當然,出征之前有劉昕的特意交代,此去解圍即可,勿與金國死戰,而劉金那邊,則還沒有做好與饒樂或者說饒樂背後的大漢撕破臉皮的準備。
雙方戰略目標不同,又都有所顧忌,自然沒能打起來。不過,大打沒有,幾千人規模的小打卻還是有那麼幾場的,結果,饒樂的軍隊雖然裝備要更好,但與更加瘋狂、野蠻的金兵比起來,在氣勢上竟然弱了一籌。
同爲遊獵之兵,但一個常年戰爭,且經嚴酷軍法的武裝,比起同樣犯有“和平病”的饒樂軍,金國的軍隊在實際戰力上是要勝過一籌的,這一點,無需諱言。
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前有靜邊堅城,後有“饒兵”背刺,金軍雖然保持着強勢主動,但劉金終在困城兩月之後,選擇了主動撤軍。
第一次打靜邊城,雖然未果,但對金國而言,卻也不是沒有一點收穫。首先,契丹實力進一步萎縮,只能在大澤周遭苟延殘喘;
其次,金兵攻城乏力的問題,提前暴露給劉金知曉,畢竟此前作戰,散佈漠北的一些小城,往往是大軍一到,便主動投降,草原的部族們,也沒有據城死守的習慣;
最後,經過與饒樂國的一番接觸戰,劉金髮現,漢人的軍隊,雖然不弱,但也沒他想象中的那麼強大。畢竟,那是一羣幾十年沒有經過大戰的軍隊,縱然裝備精良,也不是不可戰勝。雖然饒樂兵不能完全代表大漢軍隊,但這一點醍醐灌頂般的發現,依舊極大的增強了劉金對漢的自信心。
第一次靜邊之戰後只半年,劉金再起大軍東征,這一回,他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包括攻城上。最爲關鍵的是,那是建隆三年,饒樂王劉昕,正被大漢皇帝劉文濟召到東京開大會。
也正是趁着這個“天賜良機”,劉金果斷動手了,一番如飲水一般的前哨戰後,再度兵圍靜邊城,並且果斷採取強攻。
饒樂國那邊,在大王不在的情況下,不敢貿然發兵救援。而這一回,耶律隆緒沒能頂住那強大的壓力,十五日過後,靜邊城破,守軍投降,耶律隆緒則以自刎殉國,也爲“百年契丹”劃上了一個句號。
當然了,在契丹國破滅之際,饒樂還是收穫了不少好處的,至少,僅最後一波,便有三萬多契丹部民攜帶牛羊馬匹,南下歸附饒樂國,人口與牲畜永遠是最寶貴的財富。
但是,等饒樂王劉昕回到興國,面對這批飛來的橫財,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暗罵不已,因爲北望興安嶺西側,豐茂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已經被劉金徹底吞下。
乃蠻金國,一個“閹割版”的漠北王朝,正冉冉升起。也是從建隆三年開始,金國與饒樂國之間的戰爭,也開啓了,但一個半統一的漠北政權,又是在劉金這頭狼王的帶領下,其崛起之勢,也不是一個饒樂國,就能夠阻擋住的。
饒樂王劉昕分別在建隆四年、五年、七年,向朝廷上報,申以金國之威脅,希望朝廷能夠發兵剿滅。但是,始終沒能得到正面反饋,只是給予了一定軍需物資上的援助,支持饒樂對付金國。
也一直到建隆八年,在安東國被打壓下去後,朝廷方纔騰出手來,將目光放到漠北,而這個時候的金國,已經很難對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