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硬要誇湖南發展成就有多高,那難免有尬吹的嫌疑,畢竟湖南的底子在那裡,比起大漢大多數道州,底子都薄弱得很。
所謂湖廣,在大漢指的是環洞庭湖廣大地區,在經濟發展及生產產出上,湖北的份量顯然要重許多。當然了,湖南的貢獻也不小,尤其是洞庭湖平原以及沿湘江地帶。
而所謂的荊湖南道的發展復興,事實上也侷限於湖南東北部地區,基本以長沙府爲主,也造成了湖南的經濟發展嚴重不均衡。
長沙府固然是人煙稠密、經濟發達、文化薈萃,但其他大部分州縣,實則還處於一種貧瘠、落後、封閉的狀態。
中部只有衡州勉強能看,至於湘西、湘南,進步是有,但要說有多大,那就不盡然了。事實上,大部分湖南州縣,只是處在一個和平時代,除了社會環境相對穩定,士民百姓的生計勞作狀態,比起四十年前甚至百年前,並沒有根本上的改變。
即便如此,荊湖南道每年留道稅賦,大部分還是使用在長沙府及其周遭,窮一道之力,孵化出一個繁榮昌盛的長沙。
在荊湖南道,也素有“一道一府”之稱,湖南當然是十二州府組成的,但對外道州人的印象中,提到湖南,必是長沙,幾十年的發展下來,長沙府已然成爲了荊湖南道的一張名片。
名氣,是有實力做支撐的,而事實上,在荊湖南道,從各方面出發長沙府都是能單挑其他州縣的。在湖南境內,長沙府也是個極其特殊的地方,有見識的人都心生嚮往,沒見識的人也都知道這是個好地方,甚至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當官的都想着往長沙府調,當兵的都盼着輪戍長沙城,湖南最好的學校書院、最優秀的人才、最美麗的景緻,最高檔的酒樓,都在長沙。經商者,稍微積攢些財力,便想着長沙弄個店面商鋪,否則終難成氣候,再有錢也只是小地方的“土鱉”,頗有不到長沙非好漢之意。
現任的布政使郭信就曾發出這樣的感慨:“我來湖南不是做布政使的,是做長沙知府的”
雖然略顯誇張,卻也說出了荊湖南道最真實的一面。得知聖駕南幸,郭信提前數日,便率領道府主要官屬趕到洞庭湖口迎駕。
郭信還被老皇帝特地叫到座船上敘話,整個荊湖南道獨此一例,他當然是有資格的,郭寧妃的二哥,怎麼也稱得上一聲二舅哥。
言談間,自然避免不了談到湖南的政治民生問題,郭信當初的一番感慨,也被老皇帝以一種玩笑的語氣提出來。
老皇帝作笑談,郭信聽着可一點都不輕鬆,江陵之事不說傳遍整個大漢,但對南方的影響已然在發酵之中,而作爲近鄰的湖南更是大受震撼。
因此,荊湖南道這邊,自郭信以下,對老皇帝的到來,是警惕加防備,打心底是希望老皇帝改道他處,比起說不準的迎候之功,掉腦袋的風險,能不冒就不冒。
荊湖南道這邊,坦白得說,情況比起湖北好不到哪兒去,甚至長沙的黑惡還要更嚴重。歷來高速發展,都是伴隨着無數麻煩與矛盾,既然保持效率,又要兼顧公平,兩者本身就是衝突的。
湖南道這邊的官僚們,心裡可實在沒什麼底氣。鑑於江陵的官場震盪,在迎駕之前,布政司衙門下了一道鈞令,着各級官府,對轄下進行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整飭,尤其在治安方面,尤其下功夫。
動靜鬧得挺大,也抓了不少人,那些跑船的,走馬的,押鏢的,甚至嘯聚一方的綠林都夾起了尾巴。而事實上,只是長沙的權貴們擦屁股的一種行爲,效果如何猶待檢驗,等到老皇帝巡幸期間,大抵也只能默默祈禱褲襠裡的屎別漏出來
郭信對老皇帝,可是一向敬畏,甚至可以說恐懼,在他面前,也是乖巧地像只貓,連根毛都不敢扎刺。
聽到老皇帝的調侃,郭信是誠惶誠恐地應道:“是臣狂言造次,實在慚愧,讓陛下見笑了!”
老皇帝見其反應,卻是不禁笑了:“狂言?這從何說來!依朕之見,這可是一樁大實話!”
小心地望了老皇帝一眼,注意到他那玩味的眼神,郭信心頭一個咯噔,起身緊張地拜道:“臣孟浪無形,有失體統,請陛下治罪!”
審視了郭信一會兒,直逼得他腿軟跪地,方纔悠悠道:“你告訴朕,你是想做湖南道布政使,還是想做長沙府知府啊!”
這個問題,可實在太要命了,到此時,郭信方纔確信,老皇帝對他當初的言辭確實是生氣。同時,心中暗罵不已,究竟是哪個小人,給捅到皇帝這裡。
當然,在老皇帝那生冷的目光下,郭信也只顧請罪了,長拜道:“是臣昏妄糊塗,不知所謂,情陛下降罪!”
老皇帝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不過身體稍稍前傾了一些,問道:“你緊張些什麼?朕豈是因言問罪之君?起來,坐下,朕只是同你探討一下這個問題罷了!”
郭信此時心中已然快被陰影完全覆蓋了,連道不敢,全然一副方寸大亂的樣子,非得逼得老皇帝發火,方纔敢起身,“正常”說話。
然而,屁股方着地,便又聽老皇帝陰陽怪氣地問道:“朕還聽說,湖南道民間,應該不只是民間,就是官府之中也有人在傳。
說偌大的荊湖南道,是長沙府帶着一堆窮親戚在過日子,若沒有窮親戚們的拖累,長沙府的發展會更好,是也不是?”
“坐下!”見郭信又忍不住要起身,老皇帝頓時呵斥道。
見狀,郭信自是如坐鍼氈,心情忐忑地道:“陛下容臣解釋,有此流言,實在是有些庸賤小民,見識短淺,胡言亂語。至於治下那些不識大體者,臣定然加強訓誡懲罰,臣對湖南道州,向來是一視同仁”
郭信解釋得慌慌張張的,老皇帝聽得則哂笑不已,老眼中頭一次出現了惱火的色彩,拍了下桌案,斥道:“給朕住嘴!”
經此一嚇,郭信再度跪伏於地,這一回老皇帝沒阻止他了,沉吟少許,以一種質問的語氣道:“你到任荊湖南道也有三年多了,這麼長時間,你可曾離開過長沙府,可曾踏足過長沙府之外州縣,可曾關懷體恤過其餘士民百姓?
你捫心自問,這個布政使,做得稱不稱職?怎麼,年紀大了,邁不動腿,走不動道了?”
郭信哪裡想得到,這迎駕第一件事,就是面對老皇帝如此一番疾風驟雨的興師問罪,一張老臉徹底垮了下來,苦澀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