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少時日便要立夏,時期雖未至,但劉皇帝彷彿已經體會到那煎熬的炎熱,甚至產生了一種畏懼的感覺。當即着人把少府劉規叫來,急哄哄地問:“離宮還有多久能建好?”
如今大漢還在建的離宮,指的當然是選址於信陽縣雞公山的避暑山莊,在劉皇帝下定決心修建後,早在去歲暮秋便開始正式開工了,如今,也差不多半年了。
少府及工部是如何辦事的,劉皇帝不管,進展如何也少有過問,但眼瞧着夏季降至,就不得不多幾分關心。
若說政治才幹,劉規纔是漢廷最優秀的宦官,平日裡在外邊,也頗爲傲慢。不過與大部分家奴一樣,在劉皇帝面前,都是謹小慎微,謙恭忠順,此時察覺到老皇帝那急切的語氣,就更加小心了,恭聲應道:“稟官家,依眼下進度,離宮要完工還需半載左右時間”
“還要這麼久!”聞言,劉皇帝立刻便惱了:“半年,虧你說得出口,你讓朕這個夏季怎麼過?”
劉規站不住了,跪下便叩頭請罪:“小的辦事不力,請官家責罰!”
俯視着劉規,老皇帝沉吟了下,面色恢復正常,問道:“爲何拖延這麼久?”
注意着老皇帝神情語氣的變化,劉規道:“這都是小的等考慮不周,大工一開,首先便花費了月餘時間擴寬整葺入山之路,以通行建築所用木石材料。鑑於山莊主閣設計過於宏偉,整體佈局又過於複雜,起建過程中出現了不少難關,需要時間克服。
另外,少府、工部雖抽調了上千各類工匠,但民夫勞力嚴重不足”
“周遭蔡、申、光、黃、安、隨,六州民丁供爾等調用,還會缺人?”劉皇帝語氣不善。
劉規趕忙解釋道:“官家此前曾有交待,離宮興建,民力征募,必須愛惜,不得濫用。去歲秋收,今年春苗,未免侵犯農時,因而有意剋制民夫徵募!”
“扯淡!”聽其解釋,劉皇帝當即給出這樣的評價:“且不提少府、工部了,就那些地方官,朕還不瞭解他們?在離宮這樣的工程上,役使民力,他們能夠謹守底線,愛護百姓?”
見劉皇帝毫不掩飾他的懷疑,劉規可有些心慌了,什麼叫“且不提少府”,這豈不意味着,在官家心目中少府也是有問題的。
“官家,小的何膽,敢於欺君?”顧不得其他了,劉規慌忙叩頭表態道:“只是官家教誨,常記心中,慎思篤行,不敢忘懷。小的也曾數次巡視工程,進展更是時時關注,完工之期,確實還需要一定時間,還請官家明鑑!”
聽其陳情,劉皇帝臉上沒有一點動容,只是以一種平淡的目光審視着他,良久,方漠然道:“你所言這些,朕暫且相信。工期之事,朕就不追究了,再給你充足時間,今年朕便將就於西京,但明年夏,必駕幸山莊!”
聞言,劉規頓時面色喜色,倘若如此,那事情就好辦了。不過,還不等他表示什麼,劉皇帝又冷冷地補了一句:“不過,你話也已放在這兒了,若是讓朕聽到有什麼不好的情況,那朕首先拿你是問!”
此話一出,劉規便感一股滔天壓力直襲而來,這樣的大工程,怎麼可能沒問題,且不提是否有貪污納賄、中飽私囊,就對民力之使用,怎麼可能沒有問題。
劉規對老皇帝還真就有所諱言,半年多的時間,雞公山離宮的工地上,已經死了好幾十人了,就更別提大小傷殘了,這畢竟是在半山修建離宮,難度、危險程度遠超平地。
不過,話已放出去了,含淚咬牙也得實現,否則就是有死亡危險的欺君之罪。雖然心懸巨石,但劉規面上還是那副沉穩自信的模樣,慨然拜道:“請官家放心,小的擇日前往信陽長駐,親自監督離宮建造!”
只可惜,這番誠懇敬業的決心並沒有感動到劉皇帝,只聽得他斥責道:“你去信陽,那少府諸事誰來料理?一個離宮,需要朕的少府監親自去監工?孰輕孰重,你拎不清?”
雖然是被斥責,但劉規聽了,心中卻反而鬆了口氣,小小的責罵之中,流露的是官家對自己的信重。念頭一轉,劉規也迅速表態道:“是!小的定然加強關注,務使離宮順利建成!”
劉規退下後,老皇帝待在殿中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對很多事情,老皇帝實則並不糊塗,心中是有個數的,只是,鑑於一些不足爲人語的原因,需要難得糊塗。
就拿雞公山避暑離宮的建造來說,劉皇帝豈能不清楚其難度,對其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又豈能沒點逼數。在這帝制時代,在當前建築科技水平下,想要搞出個“一清二白”的完美工程,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今日召見劉規,進行這番問對,實則也是一種警告,或者說提醒:拋開事實不談,離宮之修建,你得給朕搞得漂漂亮亮的,表面功夫得做主。
顯然,劉皇帝對離宮修建中的“勞民傷財”是有意識的,只不過,享受是他,顧全面子也是他,想要兩者兼顧,就需要粉飾太平,而這一點,劉規顯然是能做好的。
想來,以其聰明,應當會明白朕的意思吧沉吟幾許,劉皇帝心中這般想。
未己,內侍行首胡德來報,太子求見。照例宣見,劉暘神色從容,面帶微笑,衝劉皇帝彙報道:“文淵抵京了!”
“哦?”果然,劉皇帝興致大漲,面部線條都柔和了些:“人在哪裡?”
“收到消息時,尚在驛館,臣命文渙出城,代爲相迎!”劉暘道。
“這個安排不錯!”劉皇帝笑眯眯的,說道:“文渙雖然不錯,但不似文淵,既是皇孫之長,又從小在邊鄙鍛鍊,歷經考驗。文渙雖有安西一行的磨礪,成長不小,但遠遠不夠,該向文淵多學一學,晚輩之間,也當有更多交流”
“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是這般交待的!”劉暘輕聲附和着老皇帝。
劉皇帝來了興頭,雙眼略顯迷離,微微感慨着:“皇孫之中,莫過於文淵與文海了,文淵來京了,也不知文海在雲南如何了?”
聞言,劉暘拱手道:“文海在雲南,從當地募集山民,組建了一支義勇,正在剿匪練兵。據樞密院報,文海此前上了一道奏章,請求帶兵入蕃,協助平叛!”
老皇帝眉頭頓時皺起,注意力也被轉移了:“劉晞那裡如今是什麼情況,亂事何時能平息?”
劉暘平靜地稟道:“自尹繼倫率兵西進之後,邏些的局勢便穩固住了。依三弟之見,西部二王叛亂,聲勢雖大,實爲疥癬之疾,相反,邏些、雅隆二地,方是吐蕃精華之地,需要穩固,只要二地服從,那整個吐蕃都能穩固。
據三弟籌謀,打算藉此次叛亂,對吐蕃諸勢力進行一次整體的甄別與清理,打擊諸王勢力,進一步擴大朝廷對諸部影響控制。
三弟已經代表朝廷新設了十幾名土司,效果不錯,同時,請求朝廷,調動僧侶,以佛教入蕃傳道
眼下,最大的問題,還是駐蕃大軍逾萬,道路崎嶇,後勤難繼,氣候不適,傷病頗多,需要朝廷提供更多支持!”
聽劉暘這番彙報,劉皇帝那雙渾濁的老眼都多了幾分亮彩,看着始終一臉平和之態的劉暘,輕聲問道:“你是什麼意見?”
劉暘顯然早有計較,道:“三弟有大氣魄、大韜略,欲歸治吐蕃,長久消除高原之患,自當全力支持,助其完成這項功業!”
“好!”劉皇帝態度,也很明確。
注意到老皇帝那表情,劉暘心中暗道:“果然!”
當然,劉暘也是與大臣們做個討論的,吐蕃之事,拖延久了,同樣是一件糜耗錢糧軍民的事情。但是,對朝廷的影響,顯然是更小的,正常情況下,只需西南諸道發力。
與西征的耗費相比,就沒有可比性,一筆筆賬算下來,事有可爲當然,不得不說的是,老皇帝的意見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