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小蔥豆腐,一碟竹筍炒肉,再加一碗鯽魚湯,看着挺簡單,葷素搭配,有湯有菜,於劉承祐而言,已是“生活改善”了。
筷子夾起一塊豆腐,水嫩水嫩的,送入口中,往嘴裡刨了一口飯。咀嚼間,盯着那盤豆腐,劉承祐卻在想,自己這點喜好,卻是爲人所熟知了,得改。
“要是有點辣子,就更好了......”不過,還是有些忍不住,劉承祐小聲地嘀咕了句。
“官家,宮苑使李少遊,奉詔覲見。”內侍通稟。
“宣!”
“賈公,請暫且迴避一二。”劉承祐偏頭朝側面小案後的賈緯說道。
“是!”這一回,賈緯沒有多少猶豫,直接起身作揖:“臣告退。”
劉承祐語氣平淡,但透着堅決,賈緯卻是聽出來了。這段時間下來,賈緯也差不多摸清了劉承祐的脾性,這是個極有主見天子,繼位之初,對臣下或有容忍,但絕不是一味的容忍。
這老先生雖則性格剛強,號稱一張“鐵嘴”,但也不是完全不識時務,也知分情況的。當然,作爲一名史官,他若當真是一味地負氣用剛,在這個時代,也活不到如今。
“臣拜見官家。”李少遊一入殿,便躬身規矩地行禮。哪怕關係親厚,在劉承祐面前,李少遊也表現得十分恭順,當然,在外人面前,就不一定了。
“免禮,賜座。”
“謝官家。”
劉承祐仍慢條斯理地吃着飯,李少遊瞄了一眼,主動道:“官家還是一如往常,躬身節儉,用此簡食。”
“就此簡食,尋常百姓,一日兩餐,又有多少人能吃上?”劉承祐嘆了口氣,說道:“朕當以身作則。”
“官家愛民之心,臣感佩萬分!”李少遊說道,恭維是真,語氣也不假。
邊上無人記錄,劉承祐仍出此言,這倒是發乎於真心。劉承祐當真愛民嗎,恐怕他自己都有些不確定了,或許是,裝得久了,他自己都已經徹底當成習慣了。
話一說開,李少遊又有些佻了,語氣中透着些鄙薄之意,說道:“官家儉約若此,可是有些人,卻不知收斂,於此國困民乏之時,仍驕奢難抑,大行鋪張浪費之事......”
“你指的是誰?”劉承祐淡淡地問道。
“官家不知道?”李少遊似乎有些驚訝了。
“說說看。”
這下,李少遊反倒有些猶豫了,瞟了瞟劉承祐,想看看他的眼色,結果只能看到那張不動聲色的面孔。
“嗯?”劉承祐的聲調上揚了一些。
見狀,李少遊眼睛軲轆一轉,這才說道:“可能是流言吧。臣來時聽聞,今日蘇相公,以堂食鄙陋,不可食,命家廚送膳進宮,極盡珍饈......”
劉承祐的手中的筷子頓住了,政事堂雖然有兩個蘇相,但劉承祐清楚,李少遊指的是哪位。放下筷子,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劉承祐拿起絲巾擦着嘴,看着李少遊,平靜說道:“你的消息,還是這般靈通啊。連宰臣進食,這點小事,都清楚。”
聞言,李少遊卻是心中一緊,似乎感受到了劉承祐話裡隱喻,腰桿一繃,低聲解釋道:“官家是知道我的,就這雙眼睛與耳朵靈敏些,閒來無事,有所見聞罷了......”
見其表現,劉承祐端起食案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說道:“朕召你來,有差遣交給你!”
提及正事,李少遊嚴肅起來,也順勢換了個話題:“請官家吩咐。”
“朕繼位以來,遊哥打理皇城內苑之事,一切妥當,朕甚滿意。以兄之才,宮苑使太屈就,朕欲以你爲武德使!”劉承祐說道。
“武德使?”李少遊有些意外。
大概知道李少遊在疑惑什麼,劉承祐解釋道:“宣徽南院使李暉移鎮河陽,朕以小舅接替之。”
“此議,不是爲楊相所拒嗎?”李少遊問道。
劉承祐說道:“太后都發話了,孃親難得求朕一次,朕能拒絕?”
太后李氏雖則賢明,但人皆有偏私之心,她也不例外。昆仲兄弟共七人,李氏對幼弟,尤其疼愛。哪怕這個弟弟眼高手低,才識短淺。宣徽南院使有缺,故親自開口,爲其求官,然後,爲楊邠所拒。
“何況,官職任免,難道朕還得事事先向楊邠請示?”劉承祐又冷淡地說了句。
李少遊點點頭,不禁嘀咕了句:“宣徽使乃御前要職,小叔能勝任嗎?”
自中唐設立宣徽使來,發展到如今,宣徽使已經成爲實權職事,總領內諸司使及三班內侍名籍,掌其遷補、郊祀、朝會、宴享供帳,檢視內外進奉名物。
聽李少遊的語氣,對他這小叔,似乎也有些看不上。不過,他心裡更好奇的是,劉承祐讓他接任武德使是什麼意思,雖則武德使爲天子近臣,爲腹心之任,但眼下還沒膨脹到一定程度。
而李少遊,憑其感覺,劉承祐應當另有託付纔是。否則不至於親自召他而來,還屏退左右,如此謹慎地下令。
“官家,是否另有交待?”李少遊望着劉承祐,試探着問道。
對其機敏,劉承祐也不覺意外,略作沉吟,說道:“自去歲從徵鄴都,凱旋還朝之後,朕便一直未出過東京城了。及至登基,朝政紛繁,忙於國事,除前次躬耕,更是連皇城都沒踏出過一步。”
“待在深宮,難免於消息滯澀,耳目不清。奏章上治國,終覺淺陋,易生秕政。朕知如今大漢治下,民多疾苦,卻不知民間疾苦爲何。朕爲天子,當採聽明遠,兼取消息......”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以李少遊的機敏,哪裡還不明白,再加上,探聽消息,本他所長。此前劉承祐領兵在外時,內間消息,便多由他關注告曉的。
“官家是想讓臣......”
看李少遊小心翼翼的樣子,劉承祐盯着他直白地說道:“朕欲設武德司,以你爲武德使,爲張耳目,樹爪牙!你不是耳聰目明嗎,朕要讓你給朕監察天下,就從東京開始,軍軍中情狀、官情民事、市坊譏議,悉聽具報!”
“人手,朕會調動一批人輔助於你,另自軍中簡拔親信可靠者,先將衙門機構搭建起來,餘者後續補充......”
“你,可明白?”
李少遊稍微沉吟了一會兒,拱手應道:“臣明白!”
見狀,劉承祐也略作遲疑後,補充道:“記住,朕要的是耳目。武德司,成立之初,務求低調,爾等有刺探監察專奏之權,卻不可恣意妄爲!”
“是!”
退出垂拱殿的時候,李少遊那還算英俊的臉上,仍泛着點思慮,不過透着點興奮意。劉承祐的給他的新差事,他很感興趣,刺探天下輿情,想想都有些興奮。
回首望了望垂拱殿,思及與劉承祐的一番交談,李少遊的神情又不禁沉凝下來。
當初的劉二郎,真的不一樣了,雖然對他仍舊親善有加,但身份變化帶來的那種壓迫感,李少遊同樣感受得到,甚至於,在與劉承祐交流的過程中,他竟不自主地感到忐忑,根本做不到以往的那種輕鬆了。
不過想到劉承祐委以的重任,心中又不由一安,至少證明,皇帝還是很看重信任他這個表兄的。
“得提醒提醒老頭子,要收斂些啊,似蘇逢吉那等恣意,只恐自取其禍哦......”輕聲自語着,李少游出宮而去。
殿中,李少遊告退後,劉承祐繼續吃着他的午飯,飯菜都已經涼了。
成立武德司,是劉承祐幾經考慮後,決定的。權責與大宋的皇城司,自然沒法比,時下大漢的國情,也沒有條件出現皇城司那種龐然大物。但是,並不影響劉承祐進行嘗試,先做個雛形,打個基礎。系統性的情報(特務)組織,在維護皇權,鞏固帝位上,是必要的。
當然,最初的那個情報組織“梟”,劉承祐也沒有解散的意思,只是欲將之隱藏得更深。
盯着自己案上的簡食,劉承祐又不禁發出點冷淡的感慨:“原以爲,楊、史會是最先清理出朝堂的,或許,得換個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