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運四年,二月丙寅(十日)這一日,北平王府前的“千人請願”大戲,日後註定是要載入史冊的。這場大戲主要的幕後工作者,基本可以確定的有,總導演劉知遠,執行導演劉承祐、楊邠、史弘肇、郭威等。
而表演者:主演劉知遠、張彥威等,輔以河東文武並上千晉陽官兵吏民......
也許經過史家的春秋筆法加工,這個故事,會演變成一段流傳百世的傳奇,就如“黃袍加身”的戲碼一般,經久不衰。
不過,這場大戲,沒有以給一個“完美”結局告終。北平王劉知遠,仍舊保守着最後的幾分矜持。
而請願的軍民官吏,還真沒幾個抱有“死諫”的決心,在劉知遠給出一個不算答覆的答覆之後,也就漸漸散去了。再不走,城中巡檢軍隊,就要來彈壓了。
請願的活動雖然暫告一段落,但影響卻在持續發酵,且這一次擴散得更快更廣,不止是晉陽城內,整個太原府中都快速地流傳開來。
而這一次,哪怕是晉陽城中最普通的黔首,都心有所感。這晉陽城,恐怕又要走出一位天子了!
晚點的時候,劉承祐將張彥威叫到晉陽東市內的一間酒坊內,擺了一桌簡宴,算是犒賞他的賣力表演。
“請願的軍士們都離城了?”吃了幾口酒菜,也不說什麼沒營養的話,劉承祐直接發問。
“聽您的安排,已全數安排出城回營,沒有逗留。”張彥威答道。
“賞錢都發下去吧!”
張彥威有些言不由衷地說:“兄弟進城勸進,皆是發自真心,並非爲了賞賜。”
“該有的賞賜,必不短軍士們,我——”話說到一半,劉承祐停下來,忽地轉首凝視着他。
被劉承祐這突然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緊張的心裡,卻是有些不明所以。待注意到劉承祐眼神中的那點懷疑,方纔意識過來,趕忙解釋道:“賞賜都是讓馬全義親自下發的,請您放心!”
聞言,劉承祐的眼神這才斂起了凜光,表情恢復了平靜,擡指指着張彥威結着血痂的額頭:“此次你費心了,所有苦勞,我都記在心裡了!”
心中微喜,張彥威謙虛一笑,鬍鬚都抖了三分:“都是末將該做的!”
今日的一些細況,張彥威都與劉承祐講過了,恍過神,劉承祐卻是對城門口那點小風波有了點興趣:“那個隊長?”
聽劉承祐提前此事,張彥威頓時滿腹的怨氣,嘴裡罵罵咧咧道:“提起那廝,末將就來氣。一個小小的城門隊長,如此不開眼,膽敢拒末將等於門外。劉信也是,這點小事都安排不好!”
抱怨話剛說完,張彥威卻是突然意識到,劉信可是劉承祐的從叔,又很是機靈地改口:“末將不是背後非議劉都指揮使......”
劉承祐卻擺了擺手,事實上,他對那個從叔,也是不怎麼看得上,無德無才也就罷了,爲人還貪殘。更重要的,劉信是支持大哥劉承訓的。
“小小隊長,卻能如此忠於職守,面對你也能不卑不亢。這在河東諸軍中,卻是不多見。”劉承祐的關注點,還在那個小隊長身上,悠悠而嘆,語氣中帶着些讚許。
“細細思來,確是如此!”聞劉承祐之言,張彥威又很識趣地改口附和,看着劉承祐平靜的面龐,陪笑道:“您,是不是又起了愛才之心?要不要末將去調查一番,今日事後,想來那小隊長處境不會太好!”
“瞭解一下,卻也無妨!”劉承祐淡淡地說道。
劉承祐表現得淡然,略無所謂,張彥威卻默默上了心。暗暗想着,一個小隊長罷了,先尋機調至麾下便是。
飲了幾口老酒,吃了幾口菜餚,張彥威寬臉上露出少許的遲疑,四下瞄了瞄,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問:“軍主,此次我們糾集了這麼多人,泣淚擁戴,大王爲何還不應允,還欲遷延?”
“父親自有他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爾等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劉承祐答道,想了想,輕聲補了句:“古之君王受命,有三辭三讓之說。”
張彥威這下彷彿明白過來了,輕輕晃悠着腦袋,感慨說:“這其中竟還有這等曲折,大王坐擁強兵猛將,直接登基稱帝便是,何必要搞文人那一套無用腐禮,平添麻煩?”
聽其言,劉承祐卻是蹙起了眉,斜眼凝視着他:“你讀書嗎?”
劉承祐那淡漠的眼神,從來駭人,張彥威聞問一愣,爾後忐忑地答道:“末將粗人一個,不讀書。”
“有時間,多讀讀書!”劉承祐收回目光,說。
“啊?”張彥威更顯莫名,瞧着劉承祐,有些老實地問:“讀什麼書?”
“《論語》吧!”看這憨憨的軍漢,劉承祐卻是有些生不起氣來:“我找那些文人進軍營‘講故事’,不只是講給軍士聽的,你們這些將領,也要聽,還要聽得認真!”
“是。”張彥威只能點頭應承。
“不提這些了,來,吃飽喝足,不要浪費了!”見狀,劉承祐主動揭過話題,招呼着張彥威,欲將桌案上的些許酒食一掃而空。儉樸節約的形象,不管是否裝出來的,至少眼下,劉承祐表現得很到位。
“對了,晚點父親對你可能還有所申飭!”又提點了張彥威一句,劉承祐方纔放他離去。
待其退去,劉承祐喟然一嘆。回想方纔張彥威的應對,純粹的武夫心態,劉承祐相信那都是其人最真實的反應,但正是如此,對軍隊的改變,任重而道遠啊......
擦了擦嘴邊的油膩,丟下手帕,劉承祐起身回王府。回去,還要同劉知遠商量商量接下來的事。此時他那老父,不知是喜,抑或憂?
......
翌日,北平王府佈告晉陽軍民,對昨日所請,給出了答覆。不過其回覆,仍舊不免讓人失望。沒有提稱帝的事情,反而通報一個決定,欲帥精兵,東出井陘,救回被契丹人北擄的晉少帝石重貴一家。
這個決定,似乎表明了劉知遠的決心,大晉朝雖亡,他還是要做個“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