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9章 “猴子”的反應
一場早朝,終於在劉皇帝疲倦之後宣佈結束,劉皇帝看起來倒是很盡興的樣子,但與會的大臣們,大多倍感煎熬。他們這些人,都是當世人傑,但寧願整日窩在署衙中勤懇做事,也不願意直面如今的劉皇帝。
那已經不是人,僅僅是皇帝了,但他們可都是凡人,肉體凡胎的。與劉皇帝交流,就怕他突然拋出個讓人爲難的問題,他的腦回路已經變得有些特殊了,關注點與反應也總是稀奇古怪,往往讓人無所適從。
即便是那些看起來開懷的笑容裡,也彷彿藏着一把刀,一個應對不好,丟官罷職倒是小事,丟了性命,就太無辜了。雖然劉皇帝一直到如今,並沒有大肆殺戮,無罪加誅,但架不住臣子們害怕啊,那幾乎是一種身體本能的恐懼,就像蛟蛇遇到了真龍,有天然的血脈壓制。
像這種朝會,感覺其實還好,畢竟這麼多人,煎熬也是大傢伙一起受着,最怕的還是單獨面聖奏事,在那富麗堂皇而又空曠陰冷的殿宇中,那場景,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嚇人啊!這大概是朝會結束後,大多數朝臣的心聲。紫宸殿前的血跡,還未清理,溫暖和煦的春日照耀下,實在有些觸目驚心。
有不少人都住步觀看,然後膽戰心驚地繞行而過,停留最久的,還是洛陽府尹呂蒙正,他的表情也最爲複雜。
雖然履任不久,對於鄭緒這個洛陽府的左膀右臂,呂蒙正實則還是很滿意的,其人也是刀筆出身,律法嫺熟,對於案件審理、案情判斷一直很有一套,是個比較能幹的官吏。
至於其生活作風,呂蒙正也有所耳聞,同樣不喜,他少時貧寒,富貴成名之後,也一直是樸素治家,自然對這些貪好享受者沒有好印象,但是,他性情寬容,做不到像當初的王樸那般近乎苛刻地嚴於律人。
一般而言,只要不耽誤公事,呂蒙正也不會強求,至多提醒一二罷了。只不過,對於鄭緒的奢侈無度,他還是小看了,更沒想到,竟然傳到劉皇帝耳朵裡,甚至因此丟了性命。
事實上,適才在殿上,呂蒙正一度打算替鄭緒求情的,他認爲罪不致死,免官降職都可,實在不至於要了人家腦袋。只是,在劉皇帝生冷的目光下,敢說話的呂蒙正還是慫了
這件事情,對呂蒙正的震動還是比較大的,至少在他看來,對於下屬的教育與勸導還得更上心,對於府衙的官吏們,也要加強管理約束,不是隻做好己身就可以的。
同時,有些事情,也不能再畏首畏尾了。當了半年的洛陽府尹,呂蒙正感觸還是比較深的,這與在刑部之時,天差地別。
洛陽府是首善之區,治下上百萬民,作爲主官,可謂是威風八面,大權在握了。但是,要想做成什麼事,可真是一點也不容易。
京城之內,隨便遇到什麼人,都可能與當朝權貴們沾親帶故,半年的時間內,呂蒙正碰到的最多的事,恰恰是人情關係,不停地找上門來,讓呂蒙正不勝其擾,但很多時候,又不得不多層顧慮。
呂蒙正性情溫和,度量寬容,這是爲人所稱道的,但在劉皇帝眼中,也體現出一種軟弱性。這在呂蒙正爲官做事的過程中,已經有所表現了,而劉皇帝用他,可不是讓他去與人爲善的。
而呂蒙正自己,也不是一點察覺都沒有,此番紫宸殿上的敲打,終究讓他醒悟了幾分,也警惕了許多。
洛陽府位高權重,官是不好做,事也不好做,但劉皇帝不會考慮這些,適才殿中也再度提到,他要的是能做事的官員。
其他人聽了是什麼感觸不得而知,但正敏感着的呂蒙正卻覺得這就是在提醒自己。呂蒙正也清楚,他這個洛陽府尹是劉皇帝強行扶上馬的,朝野矚目,當初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與反對,上上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拿他的把柄,揭他的短,想把他拉下馬來。
因爲鄭緒之事,若不是劉皇帝直接給了一個“罰俸半年”的處置,定然會有言官趁機彈劾。根基薄弱的呂蒙正,真正的依靠,只是劉皇帝。
而若是達不到劉皇帝要求,做得讓劉皇帝不滿意,那麼這個官位也坐不穩。甚至於性命安危都有危險,畢竟,大漢可沒有刑不上大夫之說,官僚們也都無法真正心安理得地當他的官。
在大漢,官場可是險惡異常的,權力鬥爭的殘酷,也不是表面上呈現的那般和諧溫和。真遇到事了,說殺頭就殺頭,就在眼前,鄭緒的血可還沒幹呢。
當年盧多遜是何等位高權重,一朝下獄,人死道消,聲名盡毀,還牽連家人受累流放。幾年前的西北大案,多少官員被拿下重辦,多少人頭滾滾,至今仍是歷歷在目。當初帶隊去盧多遜家查抄的人,可正是他呂蒙正。
思及這些,即便心態很穩的呂蒙正也不免多了幾分緊迫感。雖然他自認,遠不至那種地步,但足以引以爲戒。
呂蒙正如今聖眷正隆,但當初盧多遜又何嘗不是,與劉皇帝“君臣相宜、心心相印”的大臣中,可就有盧多遜。
“呂府尹在想什麼,如此出神?”趙匡義的聲音從後傳了過來,讓呂蒙正猛然驚醒。
回身正看到趙匡義那笑眯眯的模樣,呂蒙正拱手道:“趙相!”
呂蒙正也清楚,趙匡義是個厲害的角色,當初反對他接任洛陽府的,就有他,因此,也陪着幾分謹慎小心。
趙匡義打量了呂蒙正兩眼,滿臉的和煦,指着殿臺下腥紅依舊的血跡,問道:“逗留不去,莫非在爲那鄭緒可惜”?
呂蒙正頓時心頭一緊,面上卻保持着從容:“人既已死,略盡同僚之誼罷了。鄭緒其身不正,致有此禍,只當引以爲戒,又何足惜之!”
聞言,趙匡義輕笑了兩聲,道:“呂府尹果真是質厚德寬之人,難怪陛下說你是純臣,有宰相之度量!”
聞言,呂蒙正立刻肅容道:“陛下之過譽,呂某愧不敢當!陛下差遣,還需執行,恕下官告辭!”
“應該的!”趙匡義笑了笑,手一伸:“請便!”
待呂蒙正走遠了後,趙匡義方纔默默感慨了下,若論度量,他還真不遠如此人。
呂蒙正出宮,回到府衙,立刻便着手安排兩件事,其一,自然是執行劉皇帝的詔旨,抓捕那些上告的波斯商賈,以及拆毀禮拜寺。
動作很快,堪稱雷厲風行,而與安西那般情況不同的是,在大漢腹地,那些ysl教徒可不敢猖狂,雖然憤懣不已,卻也不敢反抗,只能痛苦流涕地看着寄託着他們信仰的寺廟被搗毀,大漢的差役在針對這些異邦來人執法是,那可是敢殺人的……
至於第二件事,則是呂蒙正讓人打造了一塊木牌,掛在門前,上書“公事請走府衙,私情謝絕上門”,以表心跡。
同時,對一些拖延時日的事務,也開始從速辦理,於是洛陽城內,又抓了一些人,判了一些事,府衙上下,自府尹以下,行政效率大大提高,一時間所有人都變得認真負責起來。
也不敢不盡力,且不提態度一臉決然、神情緊張兮兮的呂知府,看看鄭判官的下場就知道了,上一次朝,人沒了,敢不警醒?
而西京的上層社會中,又掀起了一場去浮華、禁奢侈的運動,至於能堅持多久,則視情況而定了,怎麼着也得等劉皇帝的注意力轉移了再看。
至於徹底的禁止,顯然是不可能的,都什麼年代了,還要堅持樸素,那大漢那麼豐富的物產,豈不白白浪費了。
大夥當年那麼辛苦,還不是爲了如今的滋潤,口號嘛,喊喊即可,總得響應皇帝的號召,至於私下裡,同樣跟皇帝學就是了……
只要不像那鄭緒一般,連擦屁股都要人幫忙,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