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繼恩的示意下,王守忠快速幹練地將彙報加以修改,基本上就是全部推倒重來,當然,配套的人證、物證乃至罪犯,也準備到位。這些都完成之後,王繼恩進宮面聖。
而在收到皇城司關於爆炸案的調查報告之後,劉皇帝頓時“勃然大怒”,立刻下詔,讓太子攜諸大臣崇政殿議事。
殿內,帝國最上層的當權者次列而座,調查報告傳視一圈後,劉皇帝面色冷冽,以一種嚴厲的語氣問道:“對此事,衆卿以爲如何?”
“這些党項雜夷,賊心不死,簡直窮兇極惡,惡膽包天,竟敢在東京行此大逆之事,老臣以爲,彼族罪不容誅,必須予以嚴厲報復,以示懲戒!”韓通立刻起身,義正言辭地說道。
心中則暗暗鬆了口氣,這段時間,皇城司那羣鷹犬像瘋狗一般四處出擊,到處傳人調查,一副要亂咬人的樣子。他掌管的兵部,則是重點照顧單位,一度讓韓通有種禍事臨頭、麻煩纏身的感覺。
如今,轟轟烈烈的調查下來,竟是這麼一個結果,對於韓通而言,再合適不過了,必須得“支持”。別管背後真相如何,但眼下,再沒有比党項人更適合拿來背鍋的了,既然能給上上下下一個交代,還能趁機轉移矛盾,安撫民怨,一舉兩得的買賣,可以做。
韓通說完,下意識掃了一圈,觀察衆人的反應。劉皇帝面無表情,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內,都再沉吟,但多少表現出了些異樣。
對於韓通那點小心思,劉皇帝自然看得明白,這老小子也是越發圓滑機狡了,粗鄙暴烈的外表下,其腹已黑。
“韓卿真是嫉惡如仇啊!不過,不需急切,先聽聽其他人看法。”劉皇帝淡淡道。
雖然沒有提前溝通,但這君臣唱和之態極其明顯。趙匡義反應算是快的,緊跟着起身,面浮怒意,語氣嚴厲地說道:“陛下,賊子猖獗,冒犯天威,害我士民,非以極刑不能償其罪,消民怨!
依調查報告,賊子來自榆林党項,尋根究底,禍亂之源,還在西北,臣以爲,若欲反制報復,還需榆林剿賊行營再施手段!
党項之害,已成痼疾,爲國家長治,黎民久安,必須將此禍害徹底剷除,不惜一切手段!”
趙匡義說完,宋琪、王著、呂端等幾名大臣,也跟着陸續發言,基本都順着韓、趙二人的話頭往下說。從一開始,這場御前會議的基調便已定下,他們這些人,嗅覺從來都是敏銳的,侍奉劉皇帝也久了,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拆臺。
何況,推党項人出來背鍋,怎麼看怎麼合適.雖然,他們心裡也都清楚,榆林都被封鎖快半年了,以那般強大的封鎖力度,党項人想要突圍而出,並且到東京來犯事,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再者,榆林党項的情況,他們這些大臣也都清楚得很,人都快死乾淨了。不過,這等事,騙不了他們這些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權貴,騙騙下層牛馬,騙騙全天下的愚民,還是足夠的。
“太子怎麼看?”劉皇帝瞥向默不作聲的劉暘。
被點到,劉暘也不動聲色,迎着劉皇帝的目光,從容應道:“倘若此,當如何對党項逆賊施以懲戒!”
“你說說看!”劉皇帝直接道。
劉暘想了想,道:“在朝廷不懈打擊下,榆林叛賊已大部分平定,榆林大部已復平靜,党項人業已式微。歷來是大亂易定,小寇難已,比起簡單的反制報復,朝廷當尋求徹底根除此禍亂之源的辦法!”
“哦?”劉暘這話,彷彿說到了劉皇帝心坎裡,臉上竟然綻開了點不怎麼應景的笑意,繼續問道:“如何根除啊?”
聞問,劉暘沉默了下,而後低聲說了四個字:“一如既往!”
劉暘此時的心情如何,是否言不由衷,就連劉皇帝也有點把握不住,不過,他的話卻表明了一點,此前朝廷的做法,不就是爲了從根本解決問題嗎?而“心慈手軟”的太子,在這方面,顯然認識清晰。
劉皇帝凝眉琢磨了片刻,突然問道:“如今榆林還有多少党項人?”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因爲根本沒有答案,更別說一個準確的數字了。短暫的沉默後,趙匡義主動稟道:“陛下,根據此前榆林行營上奏,反正、投降、俘虜之党項人衆,約有一萬三千餘衆,至於榆林民間,猶存多少党項,尚不得知。”
聞言,劉皇帝竟然點了點頭,對於這樣的結果,一副很滿意模樣。不再囉嗦,直接道:“傳詔榆林行營,着將所有榆林党項,盡數外遷!朕近來一直在想,党項歸附二十餘載,卻最終離心離德,悍然作亂,實乃其心不臣,其性難馴。
既然難以漢臣自居,那漢土也難容彼輩。大漢海納百川,能容萬族,卻絕不包含這些叛臣逆賊。古語有云,既來之則安之,大漢用了二十多年證明党項難安,那即去之!”
“陛下英明!”劉皇帝一番話,頓時引得滿堂稱讚,只是,恭維的感覺太過濃烈。
“敢問陛下,党項餘衆,當遷往何處?”劉暘主動問道。
劉皇帝幾乎不假思索:“朕看流求就不錯,海內難安,那邊趕到海外去!”
聽此議,趙匡義不由憂慮道:“話雖如此,党項據榆林尚且不臣,若流之海外,恐縱虎之患,倘有事,朝廷更加難制!”
“趙卿說得好啊!”劉皇帝的反應卻有些奇怪,兩眼直直地盯着趙匡義,目光深沉而陰冷。
就彷彿被猛獸盯上了一般,趙匡義大感心悸,同時彷彿明白了什麼一樣,趕忙道:“陛下英明!”
他卻是忽然想到了,榆林党項,大部分基本在此前的戰亂與戕鬥中,損失殆盡,剩下這三兩萬人,在遷徙的途中,死掉一些,在海運的途中,再出現些什麼意外,也不奇怪。最後,党項徹底消亡於民族之林,也能顯得更加自然,甚至於,朝廷給他們送行,都算全一份“體面”了
“陛下,党項人在西北分佈廣泛,榆林党項自然是根深蒂固,然除此之外,尚有山陽、河西、隴右諸党項,這些人加起來,少亦逾十萬。對此這些党項餘衆,朝廷當行何等政策?”這個時候,宰相宋琪提及一事,他考慮事情,素來全面。
對此,劉皇帝沒有讓他們討論,而是直接做出指示:“更名易姓、去除族羣者,可留,否則一概‘外遷’處置!”
“是!”
如此,算是對延慶坊爆炸案有了定論,並拿出了一個解決方案。緊接着,劉皇帝對劉暘道:“延慶坊士民損失慘重,對遇難百姓,朝廷當調撥一批錢糧予以慰問,用於撫卹,幫助其重建家園,遇難之官吏及其家人,也當依律施恩,治喪之事,也要派人弔祭.”
“是!臣會安排!”劉暘嚴肅地應道,這種事情,他是絕對支持的。
沉吟了下,劉皇帝目光又落到韓通身上,淡漠地說道:“此禍雖是党項賊子作亂,但工場、庫房、監管、守備,同樣有失職懈怠之罪,尤以你兵部下屬最爲嚴重。所涉職吏,同樣不能放過,一概嚴厲處置!”
本以爲已經過關的韓通,聽到這句話,再度心緊,果然,哪裡那麼容易就過關了,這火不只燒了延慶坊,顯然還要燒到他兵部來。
不過,對此韓通也不敢有什麼異議,老皇帝的決策,他還敢反對不成。心思微轉,韓通一臉嚴肅地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身爲兵部主官,監管不力,首當其責,願負罪請辭!”
“準了!”聽其言,劉皇帝乾脆地道。
而劉皇帝的乾脆,顯然是韓通也沒想到的,下意識地擡頭,愣愣地望着他。
見狀,劉皇帝輕聲道:“怎麼,莫非覺得處置太輕了?”
“謝陛下寬容!”韓通趕忙搭話,只是,這心頭難免苦澀。有心請辭是一回事,皇帝就這麼當殿答應,如此乾脆,毫不挽留,這感覺又是另外一回事,實在糟糕極了。
然而,事已至此,話已出口,即便韓通有再多的委屈與不甘,都不好發作出來了,只能感嘆,時運不濟,晚節不保。
其他人,同樣感到意外,這可是韓通啊不過,倒下一個兵部尚書、開國勳貴,說服力似乎也更強
劉皇帝則沒有滿足的樣子,繼續道:“兵部也該從上到下,好生整治一番了,連火藥庫這等重地,都能玩忽懈怠,其他事務,安能使人放心?”
顯然,劉皇帝又要折騰官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