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又花了一日。
既然做下了攻的決定,在沒有結果前,那便沒有任何多嘴的餘地。包括高行周等將在內,迅速地統一認識,協調諸軍,準備進攻事宜,高行周仍是營前都部署。
不過在進攻方向上,又產生了異議。高行周建議以南城爲主攻方向,畢竟此前漢軍就是主打此門,將士對此處的城防、兵防也最爲熟悉,護城河也填得差不多了......
但是慕容彥超覺得,南門的情況,鄴兵也清楚,故南城這邊,也是叛軍防禦的重點。他提出建議,應該反其道而行之,轉攻其他三門,以收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之效。
眼見爭端漸起,還是蘇逢吉站出來,建議更加簡單粗暴:“朝廷十萬大軍在此,叛軍將寡兵疲,何需分主次,一齊攻上去便是。”
劉知遠是厭煩了這種凡議必有異議的情況,直接拍板,四門齊攻。不過,主次還是很有必要的,亂戰雖然可能奏效,但太沒有章法。認真權衡利弊後,還是決定以南城爲主攻,勝勢在手,寧走熟路,不闢蹊徑。
在皇帝的意志下,鄴都外的漢軍,有如一架戰爭機器一般動了起來,各軍、營間,緊鑼密鼓地籌備着攻城的準備。此前耗費了大量人力、物料的“攻城巨獸”被推上了前線,被挑選出的衝城士卒依附在其側,蠢蠢欲動,只待進攻命令下,便發起衝擊。
平叛大軍受阻於城下這麼久,軍民皆已厭倦,劉知遠御駕至,對士氣的提升有顯著的效果,基本都鼓起氣力,一舉破城,結束這場難熬的拉鋸戰。在劉承祐的建議下,隨軍的文吏組成了一支宣傳隊伍,與各軍、營中大肆宣慰、激勵,基本都是揀着軍民之所向而宣示:破城,還家,過冬。
在籌備進攻的過程中,劉承祐親自在軍中挑選了**嗓門大的士卒,分爲四波,於鄴都四門,拿着製作的簡易“擴音器”,輪番朝城內喊話。這等打擊士氣,削減其抵抗意志的事情,不知爲何,高行周等人竟然沒有想到。
爲此,蘇逢吉還自動請纓,賣弄文采地寫了一篇辭藻華麗的《爲天子親征杜叛告鄴都軍民書》,劉知遠看得挺頭疼。
劉承祐見了,則直接棄用,提筆親自寫了一小段話,就兩句話,言簡意賅:朝廷討逆,只誅首惡,餘者不論。鄴都內外,取杜重威首級者,封侯。
二十二日清晨,當一切準備待續,劉知遠都親自登高觀摩戰事。結果天上飄起了雨滴,且越飄越大,進攻之勢頓止。冒雨攻城,尤其是冒着冰冷的秋雨攻城,那是不可能了,上下都十分鬱悶地,取消作戰計劃。
前後籌備了這麼久,在將要出手的時候,老天來作對了,分外憋屈。根據幾日來的天氣,起霧凝霜是常見,不當有雨纔是。
天佑叛軍?底層的士卒與百姓愚昧,此類的想法,若經有心人挑動,絕對會出大問題。即便漢軍管控嚴厲,經過這麼一通折騰,士氣也不可避免地下滑,劉知遠親臨的磅礴大勢,被一場雨給破了。劉知遠還御帳的時候,黑臉陰沉得可怕,似乎更黑了。
讓人倍感鬱悶與苦抑的是,這雨一下,便是一整日,不大,卻是惱人。雨霧濛濛,整座漢軍大營都籠罩在一片雨幕之中,放眼望去,能看到那沸騰的水汽,惑人眼球。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涼意彷彿能沁入心底。
“秋風秋雨愁煞人吶!”御帳前,劉承祐文青地感嘆了句。
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擡起麻木的腿,在帳前的一根欄杆上蹭了蹭腳底沾上的淤泥,清理地差不多了,方纔進帳。
帳裡帳外,顯然是兩個世界,涼暖迥然。轉入“書帳”內,更是溫暖如春,架着一座火爐,燒着木炭,就是氣味有些重。
“父親。”劉承祐叫了句。
劉知遠坐在御案後,似乎枯坐很久了,臉上陰沉的表情,就如這冰冷的天一般,生人勿近。
“坐。”劉知遠搭理劉承祐的興致並不高。
劉承祐在爐前烤了烤,將附着在體面的寒意去除了,方纔坐下。看着劉知遠:“您心情不太好?”
“明知故問!”劉知遠斜了劉承祐一眼,說着又自案上拎出一封奏章:“東京轉來的,孟蜀又不安分了。蜀軍三路出擊,欲取鳳翔、京兆,侯益與趙匡贊上表朝廷請援。”
內侍將奏章拿給劉承祐,劉承祐稍微閱覽了一遍,眉頭也不禁褶皺了下,擡眼對着劉知遠:“這是想要趁火打劫啊!”
“先是高從誨,再是孟昶,這些割據諸侯,一個個地都跳出來了。此皆戰事遷延招致的惡果啊!”劉知遠並沒顯得太過激動,只是語氣中的憤恨與怒意卻是收斂不住。
“關右紛紛擾擾這麼久,一時半會兒,確是難以平息下來。其路遙,朝廷如今捉襟見肘,也是鞭長莫及啊。只能靠鳳翔、京兆兩鎮本身的力量阻遏蜀軍了!”劉承祐在旁,嘆息着說道。
“蜀軍卑弱,更無將帥之才,不足爲慮。朕所憂者,是那些心懷叵測之輩。”劉知遠沉聲說。
劉承祐眼神飄向劉知遠:“您指的是,侯益還是趙匡贊?”
劉知遠冷冷地說道:“朕既然接受了趙延壽的臣服,趙匡贊料想無虞。唯有這侯益,於西面用事多年,前朝之時,便有私通西蜀的嫌疑。更遑論如今,蜀軍來逼,其若反了,那關右的局勢將要徹底糜爛!”
劉知遠的臉上,帶着一些無奈之色。
劉承祐表情也是有些凝重:“不論如何,朝廷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朕已傳詔京兆趙匡贊,陝州趙暉、涇原史匡懿,同州薛懷讓,令其自守。關右再亂,也不能禍及河洛!”劉知遠說道。總覺得,他的安排,跟沒有安排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底線倒是挺明確的。
“只能等魏博亂定,才能騰出手顧及關中啊!”劉承祐說:“爲今之計,還是要儘快破了鄴都!”
聽劉承祐這麼說,劉知遠頓時忍不住罵了句:“這場該死的雨!”
“你來見朕,有何事?”
聞問,劉承祐方纔回過神一般,嘴角揚了揚,對劉知遠道:“兒此來,特爲您獻上破城之策。”
目光不由得在劉承祐身上打了個轉兒,並不是很重視的樣子,問:“何策?”
“城中燕兵指揮使張璉,已願意反正,率麾下投降朝廷!”劉承祐說。
劉知遠兩眼頓時一亮,急忙問道:“當真?爲何不早報?”
劉承祐解釋着:“這兩日,我遣德清都指揮郭榮,負責聯絡此事,如今已然基本確定了,纔敢上報此事。”
“好!二郎,做得好!”劉知遠的臉色眼瞧着陰轉多雲、多雲轉晴。不過,很快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疑慮:“可信嗎?”
“自大漢出河東以來,前後招降的燕兵不計其數,連趙延壽都能委幽燕之事,這區區兩千燕卒,又算得了什麼,只需給其保證,安其心,料想無異。”劉承祐說着:“再者,其欲降,也要先給我們看到他們的誠意!”
“什麼?”
“先行作亂於城內,掩攻城內守軍。城內不亂起,我軍不進攻!”劉承祐回答着。
“張璉還將城中守軍的虛實,盡數遣人告知。這是自城中傳出的,叛軍兵力佈置!”劉承祐自懷中掏出一份城池的佈防圖,遞給劉知遠:“另外,張璉透露,城中軍心動盪,將士降意甚烈。糧秣已然不足,此前所傳言的‘兵精糧足’,都是杜重威派人宣揚的,意欲虛張聲勢,致朝廷投鼠忌器......”
劉知遠拿着那張佈防圖觀察着,僵硬的面龐眼見着柔和了許多。
“燕軍額外提出了個要求。”
“說!”劉知遠心情很好地揮了下手。
“城破之後,放其還鄉。”
“此事易耳!”劉知遠大氣地說道:“幽燕也是兵荒馬亂的,彼輩若歸心熾烈,朕自當放行。”
“傳諭各軍指揮,來御帳參加軍議。”說着,劉知遠有點迫不及待地吩咐着。
......
這場雨,大概只是對漢軍耐心的考驗,下了一晝半夜,在子夜時分,終於停了。第二日拂曉,天色仍然是灰濛濛的,南大營前,孫立率着三千精選齊裝的小底軍士,待命。這主攻的任務,是他吼粗了脖子,方纔掙來的。
另有兩千餘兵壯,扛着幹木板,準備鋪路。以雨水之故,路面泥濘,不便雲車等重型攻城器械推進。
“廂主,怎麼還沒動靜?城中當真有內應?”清晨天格外冷,手下一名指揮使忍不住搓着手問道:“天都快亮了,將士們身體都快凍僵了。”
“官家說有,那就有!”孫立對手下,那是動輒喝罵:“都給本廂主聽好了,傳令下去,待見到信號,城中亂起,出擊之時,動作都給本廂主麻利點。誰要是拖了後腿,戰後我砍了他!”
“是!”
又過了小半刻時間,周遭仍舊霧色黯淡,但眼見着亮了許多。終於,自城中發生了一陣殺聲。
城外的漢軍仍舊未動,一直到殺聲逼近城門,自城頭上豎起了幾面招搖的白旗,城下的漢營中猛然爆發出一陣轟鳴的鼓聲。
收到進攻的命令,就如演練好的一般,鋪路,推車,同時進行。營前離城垣不遠,很快,幾架雲車便被推進至城下,探至城頭。城上的守軍,顯然真被搞亂了,根本不似此前,有遲滯的反擊動作。
後邊,孫立見狀,挺劍而出,親自帶着麾下士卒,抗盾持刀,衝了上去。幾乎沒有廢多少力,成功登上城頭,源源不斷。
到這個地步,也不怕城中耍什麼陰謀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