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宴會,還算是有始有終,不過終究還是在一種壓抑且詭異的氛圍中結束了。待目視着劉皇帝登上御攆,望着那緩緩駛去的鑾駕逐漸走遠,一干王公方纔真正鬆了口氣,都有種驚魂甫定的感覺。
相顧無言,所有人都不知說什麼好, 最終只能與相熟者同歸,也順便體味一番此次宴席,領會劉皇帝那番講話精神。
日已暮,天色暗沉,淒寒北風中,王彥升同楊業一道,並轡回城。這一下午的滋味顯然難熬, 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隨手抹了一把鼻涕, 王彥升有些鬱悶地衝楊業嘆道:“這頓酒,喝得實在沒什麼滋味!”
西北三傑,郭進如今正在西北主持軍務,王彥升與楊業二人,則安居京內。有漠北遠征的經歷,兩個人的交往也是越發密切了。
聽其感嘆,楊業也露出一點苦笑:“龍顏大怒,怎能不心驚膽戰?”
王彥升道:“我過去被陛下教訓可不只一次,然而從沒有一次,像此次這般震懼,也從未見陛下如此震怒!”
“我又何嘗不是?”楊業答道:“此番,陛下是真被惹怒了,誰能想到,朝廷內部竟有如此積弊,實在令人咋舌!”
王彥升有些不屑,也有些惱怒道:“我們,卻是被那些人給拖累了!”
“你我固然心中坦蕩, 但於此事, 卻不可不引以爲戒,陛下警示之意,還當認真體會啊!”楊業說道:“那一把火,能夠燒掉三口裝滿罪行的箱子,但燒不掉陛下心中的不滿。
這場風波,只怕給陛下心中紮下了一根刺,刺痛陛下之心的同時,也給我們這些人頭頂懸上了一把刀,若是不汲取教訓,下一次這刀就真正落下來了!
南市那七十三人,只是一種警告罷了!”
“我又何嘗不知?”王彥升低頭沉默了一陣,而後更加鬱悶地說道:“看來需要將那些親戚古故舊好生再敲打警示一番了,過去二十年,我基本都待在西北,忙於軍務,對於家中子弟的管教卻有些放任了。”
見王彥升有此覺悟,楊業輕笑道:“王公高義!”
“什麼高義!”王彥升卻不吃這套,揚揚手,嘆息道:“只不過怕了罷了!戰場上搏命拼殺, 都不曾懼過,如今因爲此等事,鬧得心忙意亂的!
天下未寧時,尚得自在,如今天下太平了,反覺鬱悶!我聽說,馬仁瑀前不久也爲他內侄之事千里迢迢遞上一份請罪奏章。
我可不想有一日,似馬仁瑀這般,在外領兵,還要大義滅親,甚至親自看着子弟人頭落地!”
從王彥升的這番話中,楊業隱隱感受到了一絲怨氣,心中一凜,表情嚴肅地道:“王公,此等話,可不好妄言!”
王彥升是越大,見識也就越發深,立刻就明白了楊業的意思,當即笑道:“我也就在重貴你面前說說,對陛下可沒有絲毫怨艾。那些罪臣子弟,本就該受懲處,這無可指謫。
陛下待我不薄,我自傾心相報。再者,這麼多年,陛下對我們這些功臣勳貴,已然足夠厚待了,若還不知足,妄圖更多,希求凌駕國法之上,那也死不足惜!”
“王公心胸,欽佩不已!”楊業聽到這番話,拱手鄭重道。
不得不說,楊業對劉皇帝,還是一片赤誠的,對王彥升這種尊重劉皇帝的態度,很是認可。
王彥升搖了搖頭,很快恢復了幾分氣色,向楊業笑語道:“還是重貴有福氣,家有賢婦,主持內務,一切都給你料理得妥當,建功立業於外,而無需操心府內俗務,令人羨慕啊!”
提起自己的夫人,楊業堅毅的面龐間也不禁浮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輕聲道:“得此一婦,確是楊業之福,還需感念陛下當初的恩典!”
“都說你楊重貴是陛下最信任的將帥,你也最爲忠誠,如今看來,果然不假,時時感念陛下恩德,這是我都做不到的!”聞其言,王彥升一副自愧不如的樣子。
“王公取笑了......”
......
在相去不遠的一條道路間,趙匡胤兄弟也乘着馬,冒着風寒向洛陽行去。兩兄弟的表情相類,都有些嚴肅,甚至可以用冷峻來形容。
“陛下適才的訓誡雖然嚴厲,但放了那把火,此事,算是揭過去了吧!”好一會兒,快到接近洛陽城垣時,趙匡胤終於說話了,意興不那麼高昂,好似在自我開解。
“只是暫時罷了!”趙匡義沉吟了下,說道。
“已然雙管齊下,難道還有後招?”趙匡胤凝眉。
趙匡義微微一嘆,道:“有一事,雖屬傳言,但我認爲可信!趙普前日覲見,又給陛下上呈了一封奏表,詳情未知,但大意與限制勳貴有關。”
“這個趙普!”趙匡胤微愣,很快感慨道:“真是不依不饒啊!這是要趁此時機,舊事重提?”
“雖然立場不同,但此人,確實是位能臣!本有宰相之資,如今又居宰相之位,有他在相位,我們這些人今後的日子,不會好過了!”趙匡義的表情略顯陰沉:
“過去,陛下還有所遲疑顧忌,但經此番風波,舊事重提的,只怕就非趙普一人之意了!”
“你是說陛下會聽從趙普之諫?”趙匡胤問道。
趙匡義認真地想了想,說道:“開年前這三兩日間,或許就有詔令下達了!不得不說,此次,實在是一個良機啊!
經過今日之宴,功臣勳貴們已然爲陛下所懾,屆時即便有所委屈不滿,又豈敢再相抗?南市的血,怕是才幹!
那一把火燒得雖旺,是陛下予犯法勳貴們一次寬免,但何嘗不是一種警告,那一樁樁事,陛下可是都閱覽過的......”
“罷了,陛下素來剛強,縱有意旨,爲人臣者,還能反抗嗎?”聽趙匡義這番話,趙匡胤在少許的沉吟後,看開了一般:“此番,我們已然應對不當了,今後,還是更添幾分小心吧!”
趙匡義默然,比起兄長,顯然要更躊躇些,心思更重,顧慮自然也更多些。哪怕到現在,他仍舊對自己未來的前途事業,感到擔憂。
“誰能想到,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功臣勳貴,有朝一日,竟會被看作是國家的禍害與隱患......”良久,趙匡胤發出一道苦澀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