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出巡計劃,劉皇帝走過一遍河北,視察武清港後,該乘龍舟南下登萊上岸,然後巡視河南軍政民情。
不過,這個計劃,到武清之後也就告止了。一則在於,出了一趟海,體驗了一番海上風光,劉皇帝不願意再置自身於風險之中。
二則是北伐戰局的重大變化,遼東抵定,劉皇帝的心思徹底放在戰事上,鑾駕停駐燕山道,意欲就近,督促鞭策,也更方便就近支持北伐將士。
因此,沒有在武清港耽擱更長的時間,行營便拔寨起行,目的地幽州府。彷彿是個輪迴,幾番變化,到最後,就像十二年前那般,劉皇帝駕幸幽州,以督北伐。
趕了些路,於八月十五當天,抵達幽州城,雖顯折騰,卻也還能同幽州士民一起,過箇中秋。當然,也是戰事進入了一段緩和期,也帶給了劉皇帝過中秋的心情與興致。
不過終究是戰時,一切求簡,意思到位即可,劉皇帝只是命官府佈告幽州士民,表達皇帝對燕山臣民的祝願之情,同時放開戰時宵禁一夜。
至於燕山的官員職吏,如楚昭輔、宋雄等布政使司主要大吏在武清已經接見談過話了,至於幽州的其他官員,也只是簡單叫到一起,訓了一番話,讓他們親眼目睹天子尊顏,也就罷了。
說起來,曾經讓劉皇帝魂牽夢縈達十年的幽州城,但這還是劉皇帝這輩子第二次駕臨。整整十二年過去,幽州城的變化自然也是巨大的,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劉皇帝,也有種耳目一新之感。
城池還是那座城池,變化的,主要在人,在士農工商。事實證明,在城市的發展上,還得看漢人。
過去,因爲大漢早期的戰亂破壞,後來又處漢遼對峙一線,幽州城的發展,是受到了極大壓制的。
幽州還在燕藩治理下時,算上軍隊,其人口也不足十萬。然第一次北伐成功之後,正式歸治朝廷,周遭關防鞏固,邊患威脅大減,幽州就像解除了身上那道無形的枷鎖一般,取得了跨越式的發展。
作爲燕山首府,在朝廷的扶持下,成爲北疆無可爭議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再加上地理交通上的優勢,都成爲了幽州的快速發展的基礎。
因此,劉皇帝再臨幽州,見到的是一片人煙稠密、商旅輻輳、百工興旺的繁榮景象。楚昭輔此前彙報過,到開寶八年初,幽州的常住人口,已然攀升至二十一萬餘衆,這已經恢復到當初在遼國統治下的巔峰階段,並且仍有巨大的上升空間。
當然,因爲北伐戰爭的緣故,此時的幽州,是不可能不受影響,相反,受到的影響是最大的。大量的人財物力資源,都在官府的主導下朝着戰爭方面傾斜,也就造成了民間物資的缺乏。
最直觀的體現就在於糧米油鹽面肉布柴等生活物資價格的上浮,使得普通士民的日子有些難過,當然,有弊便有其利,市場的飢渴刺激了更多商賈前來,他們以極大的熱情,想盡辦法,在有限的運力下,往幽州城輸送了很大一部分物資,滿足了幽州士民的生活需求。
這樣的繁榮,並不是楚昭輔等主政官員想看到的,大漢百姓的忍受能力是很強的,但終究是有限度的。半年可以,一年勉強,到第二年就得陷入蕭條了,等時間再久一些,百姓生計必然困苦維艱,民怨積攢到一定程度,就該出現騷動了......
而爲了支持這場浩大的北伐戰爭,朝廷不可能一邊維持着前線數十萬大軍的海量消耗,一面還保證後方百姓和諧安定的生活。
因此,主政的官員們,並不願意看到大漢長期保持着大規模戰爭的狀態,離戰場越近,官員們的憂慮就更重。
燕山道就是如此,即便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幽燕百姓有近半數的時間,都面臨着時局的動盪,承受着或輕或重的戰爭帶來的負面影響。
但是,已經習慣了近些年的好日子,百姓們有了慣性,對生活的期待也高了,承受能力比起當年也明顯下降了。若是真因戰爭回到當初動盪難安的日子裡,沒有人願意,如果是那樣,就得做好民怨沸騰的心理準備。
關於這些顧慮,楚昭輔是向劉皇帝提過的,不時對北伐有什麼異議,只是做個小心的提醒,如果劉皇帝真的關注戰爭時代下大漢百姓的生計,就不得不考慮到這些。
楚昭輔與趙普是從同一個幕府出來的官員,當初都受到了已故華陰侯(開寶元年追贈)劉詞的推薦,才幹見識自然是有的。
不過,也正是因爲有了遼東的戰績打底,北伐的基本目標已經實現,楚昭輔方纔敢向劉皇帝進類似的建議。
否則,若是前方鏖戰正酣,局面未有突破,楚昭輔還真不敢向劉皇帝做這些“消極”的諫言,以免得一個軟弱迂腐的印象。
劉皇帝呢,在大部分時候,都是冷靜理性的,有過去發動那麼多場大型戰爭的經驗,又兼此番躬親視察,對於民生狀況有比較清晰的瞭解,而楚昭輔的諫言也不是有道理,他也聽進去了。
因此,在遼東初定的情況下,劉皇帝雖然仍有繼續進兵的想法,盡取東北,以徹底摧毀遼國的統治。但打心底,他也未嘗沒有一點就此罷手,結束這場戰爭的心思,只不過不明顯罷了。
這場漢遼大戰打到如今的程度,大漢是捷報頻傳,佔盡了便宜,遼國則左支右絀,頹勢明顯,即便劉皇帝不窮追猛打,遼國那邊就能甘休了嗎?
結束戰爭,不是看大漢這邊單方的意願就行了的。對遼國而言,遼東已失,各條戰線損兵折將超過二十萬,人口丁壯更難計其數,整個東北的形勢也是岌岌可危,漠北、漠南、西域同樣遭受戰爭侵襲。
如果以目前的形勢結束戰爭,那麼遼國損失是整個東北以及西域的領土,損失半數的人口以及軍隊,不說一朝回到解放前,至少被打回遊牧帝國的原形了。吃了這麼大的虧,哪裡能夠含羞忍辱?
站在耶律賢的立場,他這個皇帝,當了還不到一年,原本強盛龐大的大遼帝國,就落得這樣悲催悽慘的境遇,他又豈能忍氣吞聲。本就在皇位繼承上存在爭議的情況下,他的位置又豈能坐得穩。
另一方面,結束戰爭,再讓大漢休養個兩三年,屯糧練兵,消化勝利果實,從此番大戰的負面影響中緩過勁兒來,再度北伐之時,那恐怕就是真正的大舉出塞,直搗臨潢了。
漢遼之間的形勢發展到如今的階段,遼國的未來註定滑坡,這是大勢,如果沒有驚天動地的變故,遼國的結局是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沒辦法,過去的歷史已經證明了,當一個統一的中原帝國崛起之時,配上一個強力的皇帝,就註定了遊牧勢力的衰落。而劉皇帝的大漢帝國,將會繼續證明這個歷史規律。
當然,到目前爲止,弭兵罷戰,只是劉皇帝一個微薄的意向罷了,甚至這個想法都只是偶然思之。
不管如何,大漢還遠沒有到無法支持的時候,過去積累的雄厚家底,讓他有足夠的本錢,繼續進行這場戰爭。
相較之下,如果大漢百姓都有生計壓力了,那遼國的那些部衆牧民,又是何等艱難,只怕是遭遇生存危機了。
這一點,通過一些情報,已經可窺其貌了。劉皇帝選擇發動這場戰爭的時間,對遼國太不友好了,其國內的農牧生產遭到了嚴重破壞,秋冬之際,北方草原遼國統治下的部民會是怎樣的生存狀況,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而大漢,即便整個北方都因爲這場大戰,耽誤影響了生產耕作,但是還有整個東南,還有兩湖,還有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