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接風宴,劉承祐吃得很好,喝得很好,滿嘴流油,看起來是賓主盡歡,但氣氛隱約間帶着尷尬。劉信與慕容彥超倒是很嗨,但劉承祐與這兩個叔父,當真聊不到一塊兒去。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歷練,劉承祐已不似之前那麼自閉,但骨子裡性格還是那樣,雖然學會了說些場面話,但真是那種長袖善舞的人。名義上是叔侄,但關係真的很親近嗎?在酒桌上,那種疏離感,有些明顯。
也就是劉信二人神經不那麼敏感,抑或是被酒精麻痹了,又或者是開坡不說破,至少表面,還是其樂融融的。劉承祐呢,陪吃陪喝,這點沒有顧忌,賓至如歸。
中午,在驛館內短暫地歇息,小憩,沒休息好,便被劉信派人叫起。這二人,酒明顯還沒醒,便咋呼着讓劉承祐帶他們去龍棲軍看看,嘴裡說是要看看痛擊契丹、百戰歸來的大漢將士,要慰勞一番。
然後,劉承祐被二人敲了一百匹戰馬,兩個叔父爲老不尊,厚臉皮的樣子倒刷新了劉承祐的認識。一頓接風宴,結果虧出去一百匹馬,怎麼看,這筆買賣都虧了。劉承祐甚至懷疑,劉信與慕容彥超是否裝醉......
當然,要說真有多捨不得,那也不盡然,畢竟這些戰馬也是要獻給劉知遠,最終也是作爲禁軍之用。劉信眼下是侍衛馬軍都指揮使,至少名義上,遲早會歸屬到他麾下。
在白馬又歇了一夜,第二日,劉承祐方辭別劉信與慕容彥超,向開封出發。臨走前,還是沒能忍住,隱晦地提醒了慕容彥超一下,讓他回濮陽去。不過,效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走胙城,下封丘,百十里的路程,劉承祐走得不算快,也沒有刻意放慢速度,只是好好地感受了一番京畿地區的情況。
比起河北那片,還是要稍微好些,至少不會有走個幾十上百里路遇不到一個有人村鎮的情況。胡人對河南地破壞雖然嚴重,但不似北渡之後大行殺戮,再加自我修復,已恢復了些生氣。
不過,日子顯然難熬,生產距離恢復還差得遠,屬於漢朝的統治秩序也未重新建立。還有匪盜活動,這可是近畿地區,可想而知其他地方又是怎樣一種情況。
官府不作爲,這是劉承祐所觀。當然,實際上是新生的漢廷不作爲。
“這是立秋了吧。”清晨時分,走出軍帳,涼風蟄面,望着籠罩在天地間那片白茫茫的霧氣,劉承祐感慨了句。
這幾日,天氣的變化,十分地明顯,早晚涼得有些滲人,不知覺間,已有寒蟬鳴叫聲響在周遭。
營紮在封丘縣城東南二十里處,離開封城也不遠,只約四十里。邊上有一村,名字叫陳橋。
對這座近畿小村,劉承祐顯然有種“特殊”的感情。
“殿下,此村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跟着劉承祐,站在村後的一座山岡上,指着薄霧中村子,郭榮有點好奇地問道。
陳橋村,就是個普通的村子,村中人也不多,很多人逃難未歸,據說是當年村中一陳姓富戶出資修繕村中一道舊木橋,故改村名“陳橋”。
回頭看着郭榮,眨眨眼,那眼神,讓郭榮有些莫名其妙。
“也沒什麼,只是覺得此村,名字取得好。”劉承祐有點敷衍地說道。
郭榮更顯納悶,只覺得劉承祐那雙眼睛流露出點別有深意的意味。不解地晃晃頭,郭榮轉變話題說:“末將查看過,此村當東京北出通衢之道,距離也適中,日後可於此設一驛站,傳遞政令、軍情,迎往住宿。”
聽郭榮這麼說,劉承祐眉梢不由聳了下,莫非,這就是冥冥之中?
收起心思,劉承祐有點應付地回答着:“確實合適。”
一名宿帳軍士矯捷地蹬上山岡,朝李崇矩耳語了一番,劉承祐瞧見,不由問道:“何事?”
“啓稟殿下,東京來人迎接了。”李崇矩近前,稟道。
“是何人。”聞言,當先朝岡下走去,劉承祐一邊問道。
“左衛大將軍劉承贇與禮部侍郎李少遊。”李崇矩答。
此時的軍帳前,兩名紫服青年貴族正晃悠着,四下打量着,竊竊私語。邊上,是目不斜視的宿帳親兵,他們的隨從與衛士則老實地候在一旁。
“贇哥,表哥。”未靠近,劉承祐便提前打着招呼。
“二郎。”兩個人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來。
這兩個貴族青年,李少遊此前介紹過,劉承祐的表兄,大舅李洪信的兒子。另外一人劉承贇,叔父劉崇的長子,應該是劉承贇的堂兄,不過被劉知遠收爲養子,有繼承權的那種。與劉承祐呢,關係說不上疏遠,卻也還差點味,正常的兄弟關係。劉承贇,平日裡與大哥劉承訓的關係好些。
“竟然是你們來?”劉承祐似乎有些意外。
李少遊當先開口,說:“最近在東京太閒了,聽聞你歸來,我特地向官家請這個差事,前來迎接我們的二皇子。”
語氣中,很輕鬆。說着打量着劉承祐,調侃道:“果然不一樣了,百戰歸來,王者風範。”
“升官了?”劉承祐看着李少遊。
李少遊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擺擺手說:“禮部侍郎是個什麼官,你又不是不清楚,虛職罷了,名頭響亮,手下無一點實事,這段日子,我是閒得慌......”
要說官、職、差遣分離,在宋代發展成熟至頂峰,實際上在五代王朝更迭的過程中,已經有這個苗頭了。隨着權力機構的變化,職權的轉移,原本的官稱已漸漸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與實職脫離,所謂名不符實,只是,還不像宋代那麼誇張罷了。
“你若是有心,還怕找不到事做?”劉承祐隨口回了句,便看向劉承贇。
劉承贇性格內向,話也不多,在劉承祐面前,竟然有些緊張的樣子,中規中矩地附和了句:“二郎,我們奉命前來,官家與皇后,都在宮中等着你。”
瞟了劉承贇一眼,劉承祐點了下頭,隨即問:“吃了嗎?”
兩個人一愣,點點頭。
“未饗士卒,我肚子也空,陪我進了早食,再上路。”以一種淡淡的命令口氣說道。
“是。”下意識地,兩個人答應道。
晨炊早已備好,與卒同食,隨意地墊巴了點肚子,拔營朝南,向開封進發。路上,劉承祐單獨把李少遊叫到車上單獨問話。有些事情,是不好當着劉承贇面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