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之下,碧水之畔,兩軍陣前,兩個東亞最強大帝國的主人,掌握着華夏乃至世界未來歷史走向的男人,兩個近二十載的對手,終於歷史性的會面了。
沒有握手,沒有擁抱,都顯得矜持得很,只是簡單地拱手致意,而後入座,平靜地打量着對方。
劉皇帝眼中的耶律璟,頗美姿儀,氣度謹然,舉止端重,這樣的形象與他過去所聽所聞,迥然不同。眼神中,難免流露出些訝異的色彩,不過,若仔細觀察遼主面目,還是能看出一些異樣的症狀。
劉皇帝不客氣地打量着耶律璟,作爲迴應,耶律璟也直勾勾地盯着劉皇帝。不得不說,直面大漢帝國的皇帝,他感受到了些許的壓力。
兩個人年紀相仿,然而,劉皇帝看起來,要滄桑太多,舉手投足,乾淨利落,極具威勢。這是二十多年御極天下,一言九鼎,而養成的氣勢。
“遼主遠道而來赴約,朕心中感謝,略備薄酒,以盡地主之誼!聽說遼主喜歡飲酒,這可是宮中珍藏的御釀,超過三十年份,哪怕以大漢之廣,也珍稀異常......”眼神交流了片刻,還是劉皇帝率先打破沉默,持杯邀道。
聞之,耶律璟拿起了酒杯,卻懸在胸前,迎着劉皇帝那“親切熱情”的目光,說道:“多謝漢主這番款待,不過,所言有誤!”
耶律璟的漢話,雖然帶着濃厚的異域口音,但是說得流暢清晰,由此可見,雖然在過去做了一些排漢抑漢的事情,但此人還是個漢化極深的君主。
“何誤之有?”劉皇帝問。
耶律璟一手執杯,一手指着腳下,道:“倘若朕沒有記錯,此地的草場、湖泊,都是我大遼的水土。朕此來,本爲巡看疆土,體察部民,應邀赴會,只不過恰逢其事。這地主之誼,該是朕來做主!”
說着,耶律璟招了招手,隨他而來的僕侍們,立刻自一輛馬車上取出一份份烹飪好的,仍冒着熱氣的肉食端了上來,擺上食案。
耶律璟放下酒杯,換上僕侍奉給的馬奶酒,指着擺在劉皇帝面前的烤羊肉,說道:“聽聞中原好食羊肉,這隻羊乃是朕御營中最鮮嫩的一頭,由庖廚精心烹製,漢主可嚐嚐......”
有些意外,這就和自己槓上了?人家既不飲自己的酒,劉皇帝又豈會吃他的肉,再度舉杯示意,一飲而盡,而後悠悠道:“朕若沒有記錯的話,此地自秦時起,便是中國之土!”
耶律璟也飲了口馬奶酒,輕笑道:“漢主不必拿陳年舊史說事,如欲做歷史之辯,那是怎麼都辯不清的。我等是今人,遼漢亦是當朝,今時之事今時說!”
劉皇帝來了興趣,當即道:“今時之事,就是,此地有我漢民,駐有漢軍,受漢官府管治,是漢非遼,豈有異議?”
“這四面夾山,湖水之側,亦有我族人廣牧其間,有遼戍巡衛其內,這又如何說?十年前遼漢和議,兩國相約,南朝領土在長城以南,如今南朝軍民向北滲透侵佔,已然是毀約背盟了!”耶律璟道。
“漢遼和議,這片水土,份屬擱議,既是擱議,當聽民自決,胡漢之民,皆服從大漢官府管轄,民意所向,鎮戍於此,何來疑議?”劉皇帝反駁。
“......”
在漢遼兩軍緊張對峙期間,誰也沒想到,兩國皇帝,各飲其酒,各享其食,竟然在這辯論起來了,針鋒相對,寸土不讓。
掰扯了許久,終於,耶律璟哈哈大笑,你笑我也笑,劉皇帝同樣發出一陣爽快的笑聲。而隨着飄散於秋風中的笑聲的,空氣中瀰漫着的火藥味似乎也隨之消散了。
看着劉皇帝,耶律璟有些感慨:“漢主名不虛傳吶,野心勃勃,而又斤斤計較!”
劉皇帝微微一笑:“大漢的疆土,都是漢家兒郎,一刀一劍,浴血拼殺而得,豈有退讓的道理!”
“我大遼最不缺的就是勇士、戰刀與駿馬!”耶律璟語氣陡然嚴厲。
這些氣勢,哪裡能對劉皇帝造成什麼影響,雲淡風輕的,飲了一口酒,潤潤嗓子,問道:“不知打西域時,遼軍死了多少將士,費了多少糧草?”
耶律璟眼神微閃,以一個傲然的姿態,說:“以三五萬偏師,盡奪回鶻之地,得民數十萬,牛羊百萬頭,財貨無數,些許損傷,何足道哉?”
“血戰數年,方得西域半壁,殘垣廢墟,既惹強鄰,又多內患,值與不值?”劉皇帝繼續問。
在“內患”二字上格外重音,因爲,在西域,回鶻人的反抗行動是愈演愈烈了,而見其局勢難安,西面的黑汗王朝似乎又有些想法了,只是因爲前次被遼軍打痛了,按捺着不敢妄動。但有一點可以保證,一旦西域局勢被打破,擴張慾望極強的黑汗王朝絕對不會坐觀。
西域的不安,背後當然有大漢的黑手,這一點,耶律璟當然也清楚的。因此,提及此,臉色頓時陰沉了幾分。
不過,注意到劉皇帝那玩味的眼神,耶律璟穩住心神,故作泰然地說道:“值與不值,就不勞漢主來替我大遼操心了?”
“漢遼睦鄰,必要的關心還是該有的,這也是大國的責任與擔當!”劉皇帝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那朕還要多些漢主的關心了!”耶律璟已經有點穩不住其表現出的風度了。
“不必客氣!”
見劉皇帝還是那淡淡然的姿態,耶律璟眼珠子一轉,主動說道:“漢軍靡費軍民,窮數十萬衆,南下取蠻荒之,不知軍民死傷如何?”
劉皇帝說道:“大漢府庫充盈,些許耗費,不足爲道。大漢軍民,皆有開疆拓土的大志,生者有軍功,傷者有撫卹,亡者英靈永存,身後無憂,因而人人死戰......”
對這番話,耶律璟自是不當真,面上也流露出少許嘲弄之色,他所統帥下的草原民族,都不是所有人都向戰望戰,而況於信奉中庸太平的中國呢?劉皇帝所言,不過矯飾罷了。
“漢主屢興刀兵,對外征伐,不怕國人非議,窮兵黷武?”耶律璟問。
劉皇帝頷首:“快了!”
“什麼?”耶律璟一時沒聽明白。
見狀,劉皇帝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如今只差最後一個敵寇,待解決完,大漢就可以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了!”
這話一出,耶律璟臉上再也繃不住怒意了,在其身後,隨侍着的耶律賢適正色嚴聲道:“大遼將士,正厲兵秣馬,等着漢軍北來!”
見其怒狀,陪駕的趙匡胤也站了出來:“上一戰,我軍勢如破竹,橫掃北境,收復關山,卻遼軍千里。下一戰,可就不只這等結局了!”
“戰場自能見真章!”耶律賢適也毫不怯場。
耶律璟則冷冷地盯着劉皇帝:“漢主這是親自來向我大遼宣戰的嗎?”
劉皇帝臉上露出一陣“迷茫”,舔了舔沾着些油膩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此言過矣!漢遼既是友邦睦鄰,更是婚姻之國,哪裡能夠妄動刀兵,朕所指的敵寇,乃是西面的吐蕃人......”
劉皇帝這解釋,可是一點誠意都沒有。
注意到慷慨剛毅的耶律賢適,劉皇帝問:“此爲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