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對韓熙載任命,不出意料地在東京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就如從高空向平靜的湖水中投入塊巨石,聲大浪翻,波瀾無限,水上的蟲鳥,水下的魚蝦,都是一片驚態。
問題在於,在大多數人看來,皇帝陛下對韓熙載過於重用。東南安撫使,一個東南,一個安撫使,都是需要劃重點,值得深思的。
這不只是江南、江西,還包括吳越、閩地,可以說囊括的南方的精華地帶。而安撫使,則是個歷史悠久的職位,在當下之大漢,雖然屬於皇帝的臨時差遣,但是,但凡是臨時差遣,權力都大得驚人,就如此前皇帝所設的巡撫使、巡閱使。
韓熙載被派去東南,顯然身受聖諭,屬欽差大臣。這樣的信任與重用,豈能不讓大漢的朝臣們眼裡發紅,胃裡泛酸?
他韓熙載何人,不過降臣,雖然有些名氣,但在東京城不頂用,至於名士,給你面子才叫有名望,不給,那還不是一老朽而已......
不過,一般而言,劉皇帝做下的決定,並且已經頒佈的任命,也是不容更改的,議論之聲雖重,卻難改其意志。上上下下都只能盯着韓熙載,看他幹得如何,會是個怎樣的結果。
同時,對於韓熙載而言,這一份沉甸甸的任命,也把他逼得沒了退路。以降臣的身份,揹負王命,手握大權,享受榮耀,一旦行差踏錯,或者辦得不好,抑或辦得太差,達不到預期效果,那麼等待他的,縱然不是萬劫不復,也定然聲名盡毀。
東南的政務,兩江地區,暫時由範質掛同平章事兼着,兩浙則由昝居潤負責,因此,韓熙載這個安撫使南下,並非去安政撫民的,相反,他是去搞事情的。
劉皇帝給韓熙載的任務,一共就三條。
第一,遷豪。把江浙地區那些鉅富、豪商、大地主遷出,給江浙百姓騰出更多的生存空間,緩解社會矛盾,減少貧富差距。遷移的目的地主要有三處,一湖南,二西北,三山陽。
第二,打擊不法。這屬於專項打擊,懲治黑惡,對於那些倚仗特權,魚肉鄉里,聲名狼藉的人或家族,施以最嚴厲的打擊,配合着遷豪行動,雙管齊下。
第三,土地的再分配。這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雖然不打算如當年在蜀地那般“轟轟烈烈”,但在江浙哪怕鈍刀子割肉,幾種手段配合施行,也要打破原本的財富格局。
當然,劉皇帝自己心裡也清楚,這只是一次重新洗牌,清除舊秩序,構造新格局,緩解土地、財富矛盾,加強統治。甚至於,劉承祐對韓熙載直言不諱地說,江左貧富不均,朕均之,當然,這只是私下裡的說法。
另一方面,也劉皇帝個人意志在作怪,兩江、吳越之地,經濟、文化在李、錢兩家的治理下,確是取得了巨大的發展,但同樣的,原本寄生於兩個政權下的既得利益者,不受劉皇帝所喜。
或許是劉皇帝的心眼太小,如今天下歸屬大漢,不願讓那些人繼續過得安逸,活得滋潤,必須得變,變得讓劉皇帝覺得合適了,感受到統治力了,才能罷休。
事實上,就韓熙載個人而言,對於劉皇帝這種整治豪強的做法,是有些驚的,覺得太激進了。畢竟,當初他的改革,就屬於保守治療。
那時候韓熙載的政策,如果只是對權貴、大商賈、大地主進行限制,從其口中奪食割肉的話,那麼劉皇帝就屬於斷根,推倒重來。
手段太激烈的話,容易引得變亂,激生民變,乃至兵變,永遠不要小瞧地方豪右宗族的影響力。然而,當注意到劉皇帝那雙如同皓月一般明亮的眼神,其間神光露出的若有若無的笑意,韓熙載當時就息了進諫的想法。
看得出來,天子用他,是看上了自己的少許名聲與才幹,並給自己一個正名的機會。同時,要的是個執行者,具體的事務,自己可以建議,但決策性的事情,可就輪不到自己多嘴了。
再者,就算和自己設想的有所偏差,如今機會給了,幹不幹?想清楚了這些,韓熙載也就聰明地做出了選擇......
也是,似劉皇帝這樣的雄主,統一之君,再加一貫養成的強勢風格,豈能是江浙那些舊權貴、豪右所能威脅得到的,又有何資本與之討價還價?
僅剩的少許顧及,或許就是不願使完好的東南半壁陷入戰亂,而受到不必要的創傷。然而,劉皇帝做的,又是他自認爲正確的、必要的事情。
如果真因爲政策過於蠻橫,手段過於激勵,而激起動亂,劉皇帝又豈受此威脅。可以拿出來直說了,當初蜀亂,一定程度上就是劉皇帝潛意識的縱容,而導致的結果,既然不怕蜀亂,又豈懼區區江浙?
如今的劉皇帝,如今的大漢朝廷,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舉天下豪傑而莫能與之相爭,更何況,“豪傑”們已都被盡數剪除,何懼餘勇?
一切的一切,不管是否正確,不管非議如何,最終都只能按照皇帝的意志與想法,去施行,去嘗試。做得好,做得成功,那他還是英主明君雄才,做得不好,到最差就是個隋煬帝,更何況劉皇帝還是個“開掛”的。
當然,劉皇帝也不是莽夫一個,會計算得失,會衡量風險,會抓時機。而對江浙的事務,也是在忍耐了幾個月後,方纔準備實施。
成功平南後的這幾個月中,朝廷對東南地區的善後工作可一直沒有停息過。到目前爲止,最重要的幾件事,都辦得差不多了。
其一,原本金陵、杭州的官僚,基本都北遷了,將其上層政治,一掃而空。
其二,將原本兩國制定的那些苛捐雜稅一併廢除,曉諭全民,施恩於民,得到了好處的東南百姓,或許還會觀望一陣子,但至少不會對大漢朝廷有更多的排斥。
其三,能員幹吏南派,汰換了大量原來的南方職吏,到開寶元年二月,東南各州縣官府,基本掌控在朝廷手中,臣服於大義,形成事實上統一。
其四,軍事上的徹底整頓,原本兩國三十多萬的軍隊,被迅速消化整編,妥善安置。提及此,又得讚揚錢弘俶的深明大義的,兩浙之地,不只有數百萬民,還有超過十四萬的軍隊,讓朝廷不廢一兵一卒給收納了。當軍隊得到控制,那劉皇帝也就有足夠的底氣,去做任何事。
更重要的,劉皇帝對江浙的整飭動作,算是站在大衆的立場上,去侵犯少部分人的利益,有民意基礎。哪怕沒有,行動展開之後,也足以創造民意。
只要不站在所有人的對面,與天下人的利益衝突,那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他也有足夠的底氣去面對,卻解決。說起來,劉皇帝有的時候,是真有其“任性”的一面的。
當然,派去江南的“工作組”,不只韓熙載一人,他只是主導。劉皇帝從京內諸司,抽調了十名能吏,地方上把王著以及張懿(張洎的叔父)派去了,再加上鍾謨以及一干南臣的配合。
同時,當地軍政也都去了詔令,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