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翰聽了,卻是淡然一笑,默默昂首,輕輕說道。
“自古道生死有命,孤本是寒門出身,能得以今日之尊貴,全賴麾下文武皆乃世之人傑,傾心相輔,百姓誠服,方得建立大唐基業。舜兒,你當謹記。凡帝君者,當以民願爲先,不可執意強迫,以德服人,否則便是殘暴不仁。你才思敏捷,文武雙全,但卻過於重視名利。將來你若登基爲王,或許天下已然一統。但此天下非彼天下,華夏之地雖廣闊無邊,但其實卻是冰山一角。你有雄心大志,必然能替西唐,開擴邊疆,成爲千古以來第一大帝!但此是福亦是禍也。若你多舉戰事,大舉徵兵不休,百姓無以安康,勢必反也。你且謹記,當西唐強盛遠超他方諸國,當以威懾爲先,再以禮爲相待,贈之以利,得其國之民心,再授以王化。如此一來,其國便以其內先亂,假以時日便成西唐之附屬。父王多年操心於西唐商業,乃欲傳授國民,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道理。所謂有志者事竟成,天道酬勤,若西唐國民皆能自強自立,自給自足,國家當以政策輔之,而非加重稅賦,恐民強國亂,此乃謬論也。國民竟能自足,享受榮華富貴,安居樂業,只會對國家心存感激,王室受得尊重敬仰,又豈會造反叛亂?譬如昔年強秦,雖能一統天下,始皇帝卻妄想以一人之力,獨皇權而貴,而令天下百姓臣服,孰不知不出數十年間,各地百姓不堪折磨,紛紛揭竿起義,強秦遂即滅也。舜兒你當以此,引以爲戒,萬不可重蹈覆轍!”
文翰作爲後世之人,又經歷數十年的亂世兵戎生涯,早就悟透了歷朝替代,國盛國衰之起因。文舜眼中精光連起,彷彿忽然豁然開朗,其父此一番話的道理,比起他多年所學還要精闢得多,可謂是包羅萬象,深藏治國昌盛之道。文翰見文舜似乎已有領悟,臉上那抹淡笑更是璀璨。須臾,文舜精神一震,對其父欽佩之意,如滔滔江水不絕,凝神應道。
“父王教誨,孩兒定當會三思而自省其身!”
“好!你能領悟,此中道理,非一時半刻所能通透,可見你已聽進心裡。爲父甚爲欣慰。”
文翰微微頷首,忽然話鋒一轉,面色沉着,向文舜說道。
“軍務國事,到此爲止。此下,爲父卻要與你商量家事。”
文舜面色一震,還以爲文翰病情加重,欲要與他早立遺囑,頓時面色大變,如遭晴天霹靂。哪知文翰卻是如此說道。
“舜兒,你可記得爲父先前與你提過娶妻之事?”
文舜一聽,高懸的心便是放下,暗暗鬆了一口大氣。不過很快文舜心裡便又苦澀起來,此下他的心思幾乎都在軍務國事之中,哪裡想過娶妻成家。何況其母剛逝,依照禮法,文舜要守喪三年,其中不可娶妻,否則就違犯禮制。文舜遂以其說之。文翰聽罷,淡淡一笑,便是謂道。
“此並不礙事。孤早與丞相商議,此中情況特殊。不久將來,西唐、大魏便將大起兵戈,孤此下只有你一獨子。按照禮法,只要孤下以詔書,教你移孝作忠,你便可以成親。何況,你母后多年盼望你早成家室,在天之靈得知此事,只會欣慰,絕不會怪責於你。”
文翰眼神爍爍,緊緊地望着文舜,臉上已擺出不容置疑的神色。文舜面色一苦,卻又答道。
“可孩兒並無心上之人,倉促成婚,只恐耽誤了人家。”
“哦?果真如此?爲父還記得你年幼時,曾屢屢說過非你那王小妹不娶。如今你那王小妹以正值娶嫁之年。就在今朝爲父方與王太僕商量此事。王太僕可是喜不勝收,就等爲父遣媒上門提親。王太僕對西唐忠心耿耿,多年來兢兢業業,更是國家重臣。若是兩家能夠聯姻,不但乃國之幸也,更不全了你兒時之願麼!?”
文翰此言一出,文舜腦海裡不禁兒時往事。而文翰口中的那個王小妹,便正是太僕王朗之女,王元姬也。想當時文舜情竇初開,與王元姬乃是青梅竹馬。兩人年紀輕輕,卻都是智慧超羣,心思早熟的神童,忽生好感。文舜更曾對王元姬立下山盟海誓,非她不娶。
那時,王元姬才年僅十一,卻已是美人胚子,常愛穿一身鵝黃衣裳,長衣飄飄,冰肌玉骨,吹彈可破,一頭秀麗烏黑的髮絲,精緻玲瓏的五官,一靜一動間,都有令人心醉的美豔。
而文舜當時,年方十四,未經磨礪,目空一切,桀驁不馴,終日與王元姬高談闊論,大談天下之事,更立以雄志,待長大成人,必要替其父打下江山,造福天下百姓。
而四、五年之後,羌胡造亂。文舜主動請纓,便開始了兵戎生涯。這數年間,隨軍東討西征,至此便幾乎未曾有過空閒。文舜年少得志,奮發圖強,兒女之事,竟也漸漸忘卻。不過王元姬那一身鵝黃色的身影,卻在每當文舜悲苦煩悶之時,常常出現。
想到王元姬,文舜心中不覺傳來一陣溫暖的暖流,像是被說中心思的孩子一般,繞了繞頭,預言又休。最終在文翰炙熱的眼光之下,文舜望着那張飽經歲月風霜摧殘,剛毅而又帶着幾分慈祥的面孔,心裡一抖,吶吶而道。
“這都是陳年舊事了。父王怎麼還記得?”
“呵呵。當年你時不時便與你母后囔囔。你卻不知你母后歡喜得很,日夜便在爲父耳邊囔囔。爲父怎會記不得?”
文翰眼神一亮,文舜這一陣神情的變化,文翰便能看出他這兒子,仍舊對王元姬傾心不已,時隔多年,文舜還有這份心,不正代表他對王元姬必是真心。文舜聽文翰在取笑他,又是一陣臉紅耳赤,猶豫許久,方纔答道。
“父王雖與王太僕定下婚事。但小妹想法如何,我卻不知。這麼多年,若是小妹已有心上人了,孩兒這不強人所難,棒打鴛鴦?雖常言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講究相濡以沫,這處日子的畢竟還是兩個人的事。若非誠心相待,豈能攜子之手與子偕老?”
文舜不愧是文翰的親兒,這想法倒與後世之人相似。文翰聽了,面色一沉,微微頷首道。
“舜兒所言亦是有理。那你有何想法,不妨說來。”
文舜本以爲文翰喝叱一番,卻未料到文翰竟認同了他的說法,心裡一喜,便是答道。
“孩兒這許久未曾與小妹相見,小妹性子雖是溫婉,但卻是外柔中幹。恕孩兒冒昧,還請父王先請人告予王太僕隱瞞此事。然後孩兒改日便上門拜訪,一探小妹心思。若小妹有意,孩兒便依從父王,早日成婚立室!”
文舜天資聰慧,此下早已看出其父此番是有意騙他回來成親,而其叔父徐晃亦是配合在此事。不過大丈夫一言九鼎,文舜離開前曾答應徐晃,必會對其父有求必應。文舜自不會食言,更何況文舜本就對王元姬有意。果然,文翰聽說文舜答應此事,頓時笑聲不絕,連連叫好,不假思索,便是依從文舜的要求,速教侍臣去告說王朗,文舜的想法。
當夜,在太僕府內。王朗剛剛回來,心情甚好,飯席之中還罕有地喝上了幾杯小酒。席畢,其老妻李氏,見王朗心情大好,正欲一探口風。忽然從人匆匆趕來,在王朗耳邊低聲說道如此如此。王朗聞言大喜,歡笑連連,與其妻李氏謂道。
“哈哈!咱家的閨女終於盼得了如意郎君!!”
李氏一聽,又驚又喜,正欲詢問,哪知王朗便急匆匆地出門。李氏留了一顆心,向那個來報說的隨從比劃了一個手勢,那隨從也是心領神會,笑眯眯地便趕了過去。李氏從隨從口中打聽得,來人竟是長安王宮內的侍臣,頓時樂得笑開了花,一把便從袖子裡取了不知多少銀兩,塞給了那隨從,以作打賞。須臾,王朗面色沉着,走了回來。李氏見狀,這本是歡喜的心,不禁揪了一揪,急急迎去問道。
“老爺這可出了什麼差錯?”
“嗯?沒事,沒事!剛纔老夫所言,你便當做聽不見便是!”
王朗神色一震,擺手便道。原來他深知其老妻的爲人,平常便愛問長問短,特別是對於閨女的事,更是上心,肯定會追根刨底問個明白。而且李氏愛女心切,這西唐王特別吩咐不可泄露此事,若是李氏口風一漏,豈不壞事。於是,王朗便是乾脆裝作沒有此事。但李氏又豈不如此輕易罷手,這便眉頭一挑,一聲‘好哇’,咬牙切齒便要與王朗來個不死不休。王朗面色一變,暗暗叫苦。別看王朗平日裡處事待人極爲嚴厲,儼然擺出一副縱是天子犯法,亦絕不輕饒,嚴格規矩,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王朗卻唯獨懼怕李氏這老妻。此下王朗見李氏擺出一副縱是弄個天翻地覆,亦要問個清楚的樣子。王朗連忙故作躊躇之色,吶吶說道。
“哎!神兵營那出了點意外,急需老夫趕去處理。王上有令,一切有關神兵營之事,禁止談論。你便別問太多。老夫這便要動身了!”
王朗說罷,不等李氏回答,好似逃一般,急急便往府外趕去。李氏面色一變,見王朗有意躲避,急得心如火焚,她雖知王朗定在推搪,但王朗將神兵營擺出。李氏也不敢放肆。眼見王朗已是離去,李氏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紫,暗暗說道。
“老東西,待此事過後,看老孃怎麼收拾你!!”
李氏念頭一過,細細想了一陣後,忽然想到她那寶貴閨女,天資聰慧,定能看出其中一二,便轉身急急望府內西院趕去。
一夜過去。文舜的主意可是害慘了王朗。王朗唯恐老妻李氏糾纏,一夜未歸,當夜便在宮內就寢。到了次日一早,黎明時分,旭日高升。在太僕府內,西院花園裡,王元姬卻是早早起牀,換了一身鵝黃衣裳,上面繡着一朵朵秀麗嬌豔的牡丹花紋,煞是好看,行走之間,與院內的各種奇珍花草,一同爭豔。但其中最爲令人醉心,還是那長得貌美如花,傾國傾城的美女子。王元姬似乎心情極佳,此下正在小亭內,婢女小蘭在石桌上磨墨。王元姬那雙如有星採流轉的美眸,泛着陣陣彩光,芊芊如玉,白皙如雪的手,輕抓畫筆,正在作畫。不知過了多久,只見畫上,百花好景,奇石小亭,不正是此下院內之境麼?不過畫中又見,一少年郎正舞動槍支,正在練武,精神奕奕,栩栩如生。忽然有從人急急趕來,小蘭恐打擾王元姬的雅興,輕輕邁步迎去。那從人在小蘭耳邊道了幾句。小蘭立即如一隻歡喜的喜鵲,急急趕回。這時,王元姬亦恰好作畫完畢,帶着幾分期待,幾分緊張,幾分羞澀地緊緊望向小蘭。
“小姐!!果然是世子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