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龐培說,凱撒手裡至少有十八個軍團,而一個軍團四千到五千人,將近十萬大軍。儘管凱撒在東方只帶了四個軍團,卻擊敗了人數兩倍於他的龐培,收編了大量俘虜,即便只派幾個軍團南下埃及,亦是強敵。
所以爲了對付凱撒,大漢驃騎將軍、龐培、埃及女法老,新的三頭同盟在亞歷山大港口達成。
女王又應任將軍要求,聲稱爲了要”保護“大圖書館,防止戰火波及,或被野蠻的羅馬人燒殺搶掠,大圖書館裡的重要書籍被陸續運出,送到城市南方的港口保存,一旦形勢不妙,就順着尼羅河,送往孟斐斯保存。
劉更生與戲劇家小法諾斯主持這龐大的運書工程,小法諾斯依然不知道塞里人來埃及的目的居然是這些除了學者外無人問津的書籍,只爲賽里斯人對知識的重視而感動。劉更生會希臘語,二人幾天下來已成了忘年之交。
“據我所知,希臘人對羅馬人的自然態度,是一種夾雜着恐懼的鄙視。”
小法諾斯與劉更生閒聊時,說起希臘人與羅馬的關係。
“希臘人認爲自己是更文明的,我們懂得欣賞戲劇,而羅馬人只知道觀看奴隸與人、獸決鬥,兇悍嗜血,但羅馬人如今卻有着更大的成功。”
小法諾斯指着這繁華的亞歷山大城感慨:“現在從陸地到海洋,都是羅馬在主宰一切,希臘人的城邦王國相繼滅亡,被羅馬統治。”
“造成這種形勢的是什麼?是希臘人的耽於逸樂,不夠團結,是政治上的軟弱。而羅馬的偉大,乃是由於有着希臘人所缺乏的某些優點。”
羅馬仍然充滿着希臘已經喪失的希望和進取,希臘人的時代就要結束了——不,恐怕已經結束了!
褚少孫也在一旁一一記下這些事,又請譯者詢問小法諾斯關於羅馬的歷史,他自從來到亞歷山大里亞後,通過與希臘、羅馬人的交談,發現自己眼見爲實的東西,與任將軍《海西大秦國志略》上的記載有很多出入。
“羅馬人的祖先?”小法諾斯摸着鬍鬚道:“他們自己傳說,是特洛伊王子的後代,從被圍困毀滅的特洛伊城裡逃出來,帶着少數的人最後流落到意大利,建立了羅馬。”
因爲翻譯不知道用漢語如何解釋“特洛伊王子”,於是就翻譯成了“東方來的王子”,這讓褚少孫更加迷惑,因爲這確實是《大秦國志略》所載。
褚少孫又託翻譯詢問希臘人,是否知道羅馬乃是賽里斯國上一個王朝餘孽,在一百五十年前逃到西方的後代時,小法諾斯等人面面相覷,甚至哈哈大笑起來。
“這當然不可能。”
希臘人又不是印度,一百多年前的歷史還是有記錄和記憶的。
不說別的,光是托勒密王朝與羅馬打交道的歷史,也已超過了兩百多年。就亞歷山大圖書館裡所藏的書籍所載,一百五十年前,根本沒有賽里斯人西來之事。倒是那會正值第二次布匿戰爭,羅馬和迦太基在西地中海頻繁作戰,但即便是漢尼拔的遠征,也未能殺進羅馬城。
不說褚少孫似乎發現了任將軍著作的錯漏與誤會,亞歷山大城北邊的港口區域,漢軍士卒也在打量與他們防區毗鄰的龐培手下。
龐培的殘部大概兩千人,加上效忠法老多年的僱傭兵團兩千,與漢軍不相上下,只是士氣低沉,畢竟他們剛經歷了一場大敗和逃亡——最打擊士氣的不是失敗,還有戰役開始出現不利情況時,龐培看到騎兵被逐回,嫡系部隊陷人一片混亂,對其餘軍團的就更失去了信心,竟離開戰場,徑自策馬奔回營寨,又連夜乘船離開,導致了之後的大潰敗。
即便擁有了新盟友,這些跟龐培逃至此處的士兵依然耷拉着腦袋,對抵禦凱撒毫無信心。
反觀漢軍卻是士氣正盛,他們剛擊敗了托勒密將軍阿基拉斯的兩萬大軍,攻佔了一座大城,驃騎將軍論功行賞,當場讓軍法官給衆人升了武功爵,又承諾打完仗回到印度發地發農奴,他們的子女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和待遇。
聽說又有場仗要打,不論爵位高低,官兵們都摩拳擦掌,同時觀察一堤相隔的龐培軍裝備。
這不是正統的羅馬軍團,大多數反而是龐培在希臘臨時徵募的新兵,大多數人依然帶着希臘式的柯林斯頭盔,但身上的甲已經換成了羅馬環片甲,手中武器是羅馬短劍和希臘式圓盾,風格有些混搭。
倒是其中的百夫長們讓高梧桐等人印象深刻——他們頭盔上是猶如馬鬃的頭冠,顯得高大威猛,軍階更高的則披着紅袍。
龐培得以繼續駐守大燈塔所在的法羅斯島,漢軍控制港口,埃及女王也在出力。
克里奧佩特拉七世在奪回權力後,將她的弟弟殘忍地餵了鱷魚,宣佈自己爲唯一的法老,又囚禁了她那野心勃勃的小妹,立了另一個年幼的弟弟作爲共治者——以後女王可能還要嫁給他。
接着,女王又親自露面,在亞歷山大到處煽動希臘人。
“羅馬人正在慢慢形成一種侵吞埃及的習慣,幾年以前,奧盧斯·伽比尼烏斯就曾帶着軍隊來過埃及。”
就是爲了護送她和吹笛者父女歸國而來的,但女王故意遺忘了這一點,她在埃及人面前是法老,現在又穿着希臘式的長袍,將自己包裝成希臘傳統的捍衛者,想利用希臘人對羅馬的恐懼和鄙視。
“凱撒現在又帶着軍隊來了,如果不能把他趕出去,埃及就將變成羅馬的一個行省!”
上下埃及已陸續服從了她的統治,希臘富人們害怕遭到凱撒軍隊的搶劫,在羅馬人和女王之間,他們自然選擇後者。數以萬計的奴隸和市民被武裝起來,但任弘有點擔心他們玩出倒戈那一幕,只作爲後勤佈置在城市裡。
任弘希望從這臨時同盟裡獲得的,自然是埃及人和龐培海上的力量。漢軍的船隊在紅海乾着急過不來,而任弘若有人力將船隊陸行扛到地中海,還不如帶着書直接跑路呢。
龐培那十條傷痕累累的船,與托勒密十三世死後,歸順女王的二三十條三槳戰船,在戰役中將至關重要。
但任弘卻拒絕了陳湯請命,帶兵接管埃及艦隊加入海戰,並將青銅炮帶到船上的提議。
“羅馬人海上交戰,靠的主要是接弦戰,以青銅炮的準頭,無法改變戰局,若不慎爲敵俘獲,反而不美。”
遠征而來的漢軍是輸不起的,任弘不願將一切都賭在海戰上,讓士兵駕駛他們從未用過的船型,就好比戰場上遞給他們陌生的武器。
更何況,任弘的計劃中,艦隊並非是要阻止凱撒登陸。
“而是去東方的大綠海中隱藏,待羅馬人的軍團登陸後,再從東方駛來襲擊其船隊,讓羅馬人海陸不能相互接應!”
而就在此時,伴隨着驚呼,大燈塔如同大漢的烽燧,在看到敵人的第一時間,燃起了煙柱!
本就高聳的大燈塔上,煙柱沖天,而港口處則金鼓齊鳴,漢軍集結,龐培的手下們則忐忑地望着遠方。
過了好一會,二十多艘撐着紅白紋路風帆的船隻纔出現在藍綠色的海平線上。
這是龐培登陸後的第三天,一直咬着他尾巴不放的老對手,終於到了!
“凱撒來了!”
……
任弘的計劃剛開始就宣告失敗了。
凱撒的船隊在發現亞歷山大港外只有少數船隻,一擊即潰後,沒有傻乎乎地直接登陸,遭受三方勢力的聯合進攻。
他們在海上滯留了好一陣,竟放棄了亞歷山大,向東邊尼羅河入口的大綠海進發。
“和龐培預料的一樣,凱撒看穿了我的計謀。”
任弘笑着搖搖頭,這計謀確實騙不過身經百戰的凱撒。不過可氣的是,凱撒的船隊,本來是龐培與共和派過去一年間花大錢建造的,可非但沒能阻止凱撒渡過亞德里亞海,更在戰敗後爲其俘虜招降。
好在龐培運輸大隊長這次沒去海戰,而是讓他的兒子,歷史上也曾縱橫地中海,讓後三頭深深頭疼的小龐培作爲指揮官。
半天之後,從大綠海方向,駛來了幾艘殘破的船隻。
大綠海之戰,以凱撒的勝利而告終,士氣低落的龐培船隊再度被擊潰,龐培的兒子,被褚少孫叫成“龐公子”的小龐培雖然作戰驍勇,卻也無力迴天,與幾艘船不知所蹤。
而剛被女王招降三天的托勒密艦隊,在遭到凱撒派船進攻後,直接放棄了戰鬥,逃入島嶼星羅密佈的尼羅河入海口躲避。
凱撒的船隊不久後也返回了亞歷山大港附近,在城市東北方的羅塞塔港停靠——那座港口有一座托勒密五世繼位的紀念石碑,用希臘文字、古埃及文字和當時的通俗體文字刻了同樣的內容,不過現在,埃及文字尚未被遺忘。
又半日後,沒有戰船阻撓,順利登陸的羅馬人便出現在亞歷山大以東。已經調防到東邊太陽之門的高梧桐等漢軍士卒,也終於見識到了真正的羅馬軍團,而非龐培手下打光了老兵後,實爲希臘人的冒牌貨。
那是一整個滿編的軍團,整整四千多人,在亞歷山大東部的太陽之門外數裡外列陣,環片甲反射着陽光,羅馬頭盔整齊劃一,手持短劍、重投槍、方形大盾牌,放目望去盡是一片紅色,士氣比龐培的殘兵敗將不知高到哪去。
各大隊、營前,則是他們各自的旗幟,說是旗幟,其更像儀仗。有的尖端頂是矛尖、手掌,有的則在杆上鑲嵌金色花環、銀色圓環,掌旗官都頭戴獸頭盔,披着皮革。
“若爲狼,則爲大隊隊旗旗手。”
“若爲熊,則是營旗旗手。”
“若是獅子呢?”任弘讓翻譯問與他一同站在太陽門上的老龐培。
在羅馬軍隊前方,最大最顯眼的,正是一位獅子獸頭盔的高大掌旗官,舉着一面精神抖擻的紅色旗幟,上面是一隻鍍金的雄鷹,展翅欲飛!似是要將尖銳的鷹爪,朝漢軍與龐培抓來!
“是金鷹旗,代表軍團。”
城牆上的龐培認出了對面的部隊,彷彿看到先前那場大敗裡,這支軍隊的所向披靡,正是他們的進攻,讓他一敗塗地。
“是第十軍團!”
……
第十軍團組建於十年前,乃是凱撒手下最負盛名的軍團,爲凱撒征服了高盧,又在與龐培的決戰裡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眼看羅馬人識破了己方的策略,女王提議防守,亞歷山大的東城牆依然堅固,城內糧食充足,人力又多,區區幾千羅馬人不構成威脅。
但任弘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就對羅馬人越有利:在這支先鋒隊之後,是真的可能有十個軍團的,加上羅馬的各路附屬國軍隊準備南下埃及的——雖然現在颳着南風從海上不好登陸,但大可從昔蘭尼,從猶太的陸路過來。
如今制海權已失去,若不一鼓作氣將登陸的羅馬軍團打敗,那隨着敵人支援越來越多,漢軍就只能倉促撤離埃及了。
“主動迎戰。”
任弘如此決定,並親自帶着漢軍三千人到了城外,又讓吳在漢帶着百餘人,在城牆上“保護女王”——任弘其實是忌憚這位女王在形勢不對時,翻臉就賣了盟友,她定然是做得出來的。
至於那反覆無常的塞普提米烏斯,也被軟禁了起來,龐培的大兒子控制了僱傭兵,眼下部署於漢軍旁爲左翼。還有女王親信,阿波羅多洛斯帶領的五千托勒密軍隊,爲右翼。
讓人詫異的是,對面的羅馬人,除了第十軍團的金鷹旗外,居然還有另外九面陸續被舉了出來。
這導致龐培軍隊一陣騷動,士氣更加沮喪,埃及人也十分詫異,難道凱撒這麼快就帶了十個軍團南下?二十多艘船恐怕是裝不了這麼多人。
“不。”
那些各式各樣的軍團鷹旗讓任弘身邊的龐培感到羞愧和刺目,他眼窩深陷,自從潰逃以來,龐培就沒睡過一個好覺,人也瘦了一圈。那場大敗,幾乎將他的脊樑骨都打斷了:
“那九面軍團鷹旗,是凱撒從我的軍隊中繳獲的!“
在希臘的決戰失敗後,龐培幾乎是拋棄軍隊孤身逃離的,他找到一匹馬,扯掉自己身上的統帥服飾,從後門奔出營寨,驅馬一直向拉里薩奔去。他在那邊也沒停留,一路收集起一些正在逃跑的自己部下,仍舊用同樣的速度,日夜不停地奔馳。他帶着三十名騎兵隨從,趕到海邊,乘上一艘糧船,又去與自己的妻兒匯合,帶着各路匯聚的兩千人南下。
而在希臘陸續投降凱撒的,卻是這人數的十倍。
羞恥啊,龐培一生的勝利和輝煌名聲,連同執政官的名號,現在統統被凱撒奪走,而賽里斯人的任將軍,是他走投無路時,眼前出現的最後一點希望。
任弘看中的,就是龐培的這一點——他與凱撒是絕不可能和解的。
更何況,作爲凱撒的朋友、女婿和敵人,龐培太瞭解他的。
“第十軍團和這些鷹旗,只是一個幌子。”龐培確實做出了判斷,指着對面的羅馬軍團,他們是誘惑賽里斯人和他出城迎擊的誘餌。
“凱撒,不在這!”
……
亞歷山大海外,一艘巨大的三列槳帆船上,一位年齡介於龐培與任弘之間,髮際線比較高的瘦削禿子,後腦勺上稀稀拉拉的頭髮向前梳着,但又被海風給吹得向後。
禿子正在遠眺亞歷山大港,目光嚴肅而深邃,自言自語。
“人出於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懼沒有見過、隱秘陌生的東西。”
“來自東方,神秘的賽里斯人,這就是龐培最後的希望?”
當凱撒得知龐培逃亡埃及時,只隨身帶着第十軍團,以及十一軍團的三千多人,二十艘從羅得島來的戰船,至於大部隊,則留在了希臘。但凱撒自信他戰勝的威名足以先聲奪人,毫不猶豫地帶着這支力量單薄的軍隊南下。
然後便驚聞,賽里斯的共治者也抵達的埃及,並與女王擊敗了托勒密十三世,還接納了龐培。
凱撒露出了笑,招呼了船上兩個跟隨他多年的大隊長過來:“烏瑞納斯。”
“波羅。”
“帶着十一軍團,登上港口,奪取這座城市!”
“戰爭讓征服者獲得對被征服者提出任何要求的權力,太陽照耀的地方都是羅馬的土地,富饒的埃及也不例外。”
“而如果我帶回了賽里斯的共治者,將是比埃及的糧食,更能讓羅馬人瘋狂和興奮的戰利品。”
那位任將軍,在羅馬擁有“巴克特里亞與印度的征服者”之名號,其威名,十年間通過帕提亞和絲綢商人不斷傳到羅馬,常被人與征服了西班牙和高盧的凱撒並稱。
而他們相遇的城市,亦是這世上最偉大的征服者:亞歷山大大帝的陵墓所在!
作爲亞歷山大的衆多崇拜者之一,凱撒不相信這是巧合。
彷彿是諸神設計好的一場角鬥,讓本不可能相遇的兩人,在此碰面!
那就試試看吧。
通過一場演繹給諸神看的酣暢淋漓戰鬥,看誰,纔是亞歷山大後,最偉大的征服者。
這場仗,將是他已經動筆的《內戰記》中,比擊敗龐培更值得大書特書的一役!
“我在盧比孔河投擲出的骰子,將在此處拾回!”
……
PS:還是隻有一更,超出知識面之外的內容,真TM太難寫了,這種蠢事以後打死不幹了。
另外,確實不剩幾章了,預計7月31號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