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進屋去取跌打藥酒,出門,看到嚴小茶和馮致遠一起,兩人都揹着竹簍。安寧蹙眉,微眯雙眼看過去,“小茶,你們這是上山去了?”
“對啊,我帶着馮公子上山摘猴頭菇。”嚴小茶嘻笑着上前挽住了安寧的手臂,“安寧姐,馮公子也摘了一些,你也收下吧?”
今天她帶着馮致遠上山,也瞭解一些他的處境。
他到底是因爲安寧纔出了家門,作爲安寧的好姐妹,她覺是自己幫着還點人情,這也是應該的。
馮致遠尷尬的紅了臉,淺淺頷首,“安寧姑娘。”
“馮公子,你的東西,我會收下。今晚你就在我家用飯吧,晚一點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安寧微笑點頭,拉着嚴小茶進了院門。
村裡人看到馮致遠,不由的面面相覷。
有些眼尖的人,很快就認出了馮致遠。
“那不是馮公子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怎麼會和小茶在一起?”
馮致遠和小年有些無措,窘迫的站在院子裡。
嚴老爺子上前,引着他到桌前坐下,給他倒了茶,“馮公子,請喝茶。”
“里正,你別公子公子的叫,不如就叫我致遠吧。”馮致遠朝他拱拱手。
“行!那致遠喝茶。”
“謝謝里正。”
廚房裡,安寧拉着嚴小茶進去,上下打量着她,“小茶,你怎麼會和他一起上山?”
“早上碰到的,他對這裡的山不熟悉,我就帶上他一起了。”嚴小茶低聲解釋,有些不安的問道:“安寧姐,你不會生氣吧?”
“我生什麼氣?”安寧抿了抿脣,“你知道他的病隨時都會復發,你還帶他上山?若是在山上覆發了,那你該怎麼辦?”
“我…我沒想這麼多。”嚴小茶有些後怕。
安寧長吁了一口氣,“幸好,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你以後切莫再這樣做了。”
“可是,安寧姐,馮公子如今被馮夫人趕出馮府,他的處境不好,咱們也不能看着不管吧?”嚴小茶瞥了她一眼,“我也是念着他曾幫過安寧姐。”
“你的好意,我知道。這事,容我再想想。”
這時,李氏從外面火急火燎的進來,抓着嚴小茶就問:“你這丫頭,你今天干什麼好事了?”
嚴小茶愣了愣,“娘,你說什麼啊?”
李氏伸手往她身上打了幾下,紅着眼眶,“你不知道外面說得有多難聽,你沒事帶着那馮公子上山幹什麼?你不知道,現在你山叔家,還有施家的東西,安寧不收,他們有多眼紅嗎?你帶着外人上山,這不是讓人背後罵嗎?”
剛剛她扶着施靜去新房那邊,回來就聽到有人離開時,在顧氏門口這些不滿的話。
現在猴頭菇是牛角村的香饃饃,多少嫁出去的姑娘想回村來摘,但都被制止了。她倒好,帶着外人上山,這不是跟村民搶食嗎?不被人戳脊梁骨才叫奇怪。
“誰罵我?”
“誰罵你?”李氏又打了她幾下,“連我都打你。你知不知道,那些從咱們村嫁出去的人都想回來撈一把?可村裡人會答應嗎?你也不想想,那東西只會越摘越少,誰願意讓外人來分啊?我今天就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你這不是讓你安寧姐,還有你祖父難做嗎?”
李氏說着,如落雨般的打下去。
安寧連忙拉開嚴小茶,護在她面前。
“嬸子,這事不怪小茶,她都是爲了我。這事,我來想辦法,這讓馮公子再上山,不管於公或是於私都是不行的。晚一點,我找他和里正一起商量。”
李氏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嚴小茶,“臭丫頭,你聽見了沒有?你安寧姐都不同意,你幹嘛腦袋發熱盡幹些蠢事?施靜已經賴在顧家了,你這是讓她們這些嫁出去的人有話可說。唉,氣死我了。”
“彆氣彆氣!”孫婆婆拍拍李氏的肩膀,“小茶是個好丫頭,她沒有壞的心思。這事啊,你也彆着急,相信安寧和里正會處理好的。”
李氏長嘆了一口氣。
嚴小茶紅着眼眶,“娘,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不會這麼魯莽了。”
“說到做到?”
“嗯,我保證!”嚴小茶連忙舉手發誓。
“咱們先做飯,晚一點再處理這事。”安寧岔開了話題,幾人忙着做飯。
這天,吃晚飯時,孟晨曦全程冷臉,馮致遠很是拘束,一頓飯晚在一種奇怪的氣氛中吃完。孟晨曦撂下碗筷就早早進屋,讓衆人都很不安。
安寧卻沒當一回事,反正,他這冷冰冰的樣子,她也是見怪不怪了。
施靜那邊,李氏送了飯菜過去,並沒有讓她們母子四人來顧家院裡吃飯。
“我們去新房那收碗筷回來。”孫婆婆提醒李氏母女,三人離開,院子裡只剩下安寧、嚴老爺子和馮致遠主僕。
安寧給幾人倒了茶,一一推了過去。
“請喝茶!”
“謝謝!”馮致遠點頭。
安寧端起茶,表情悠哉的喝茶。
嚴老爺子看了她幾下,見她不開口,他也喝茶,保持沉默。
馮致遠無法惴測她的心思,便也只是靜靜的喝茶。
良久,安寧擱下茶杯,擡眸看向馮致遠,問道:“馮公子,我們村準備修建書塾,不知能否有幸請馮公子做我們書塾的先生?”
教書先生?
在場幾人都很意外看着安寧。
安寧落落大方的看着他們,笑了笑,道:“明年開春,我們村就是開始藥田的事情,村裡有許多孩子都到了上書塾的年紀,去鎮上太遠,我想來想去,在村裡開一個是最合適的。這樣如果隔壁村有人來上,咱們也可以收下。”
嚴老爺子雙眼一亮,他對安寧的這個提議很是心動。
“安寧,這束脩該怎麼給?”
村民不是不想送孩子上書塾,不過就是差錢而已。
“第一年,免束脩,給馮公子的束脩全部由我來給。”安寧看向馮致遠,“馮公子,吃住全包了,我一年給你二百兩銀子,不知你是否願意?”
嚴老爺子滿眼期盼的看向馮致遠。
早就聽說,這馮致遠學問不低,如果有他來教孩子們學識,這最好不過了。
“這也……”小年面露不滿,‘太少’二字還未說完,馮致遠已打斷了他的話,“安寧姑娘,我這邊沒有問題。我這破身子,若還能做些有益事,我再樂觀不過了。”
安寧含笑點頭。
“里正,這書塾的地方,你來選,或建或是暫用村民的房子,這都可以。錢的事情,我來處理。”
“就用我家吧。”孫婆婆從新房那邊進來,看向安寧,道:“我家房子不小,可以打通了,只留一間馮公子住,便可。我就住到安寧這裡來,這樣行不?”
安寧點頭,“住我家,當然沒問題。正好,婆婆不用每天跑來跑去。”
嚴老爺子也點頭,“這個可行。明天,我就讓人去看看,丈量一下地方,或是不夠,咱們再旁的地也用上。”
“一個先生不夠,咱們先讓馮公子辛苦一下,等開春後,再找先生過來。”
馮致遠看向安寧,“不辛苦!”
事情定下來了,安寧便讓馮致遠主僕和孫婆婆先回家,留下嚴老爺子一家人。
“里正,馮公子這事恐怕明日會有些流言傳出來,不如這樣吧,里正明日一早就召聚人,把這書塾的事情跟大家說一聲。大家念在馮公子將是書塾先生的份上,或許不會鬧事。”
安寧表情嚴肅。
人性就是這樣,窮怕了,現在眼看有好日子過了,而山上的東西有限,他們眼裡容不下搶食的人。
嚴老爺子點點頭,“這事你考慮得周到,我等一下就讓你東叔去召集人,省得夜長夢多。”這事,他一直在擔心,經安寧提醒,他如醍醐灌頂。
“嗯,也行!”
嚴小茶很是內疚,“都是我不好,讓大家難做了。”
“這事不怪你。”安寧搖搖頭,看向李氏,“嬸子,那施靜的腳沒事吧?”
“有點紅腫,應該不礙事。”
“那行!時候也不早了,大家就先回家吧。晚一點,人都召集了,我也過去一趟。”安寧起身,目送他們出了院門。
她轉身,擡眸,不期而遇的與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口的孟晨曦相視而望。
他站在多久了?
聽到她說的話了嗎?
黑眸中,光芒忽暗忽明,孟晨曦靜靜的看着她,許久,忽然轉身,一身冷清的進屋,留下愕然的安寧。
他這是什麼意思?
安寧坐了下來,從袖中掏出孟晨曦給她的雞身體內臟和穴位分佈圖,細細的研究一番外,她覺得看千遍也不如實操一次。
起身進屋取了銀針包出來,她從籠子裡抓了一隻雞出來。
安寧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剛剛看過的圖,她暗暗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一定不能慌,一定能行的。
鼓足勇氣後,安寧猛地睜開眼,看準穴位迅速的紮了下去,雞撲閃着翅膀就要逃離,可因爲安寧摁得緊,它並沒有逃開。
安寧迅速查看,發現是因爲自己手勢不穩,劃破了肝臟的邊緣,銀針外有血絲,但情況不算太糟糕。她一連深吸了幾口氣,繃緊着身子,神情漸漸凝重起來。
半柱香後,安寧又紮了一針,她手中的雞似乎有些撐不住,踉蹌了幾步後,軟軟的倒了下去。
安寧倒吸了一口冷氣。
等一會,她伸手去碰雞,雞已經不動了。
死了?
安寧傻眼了,攤開手,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她居然兩針就把一隻雞的生命給結束了。
“第一針,稍偏了一點,起點不好,第二針下去的情況也就變糟糕了。”頭頂上傳來孟晨曦淡淡的聲音。
安寧擡頭看着他,“能不能教我一次?或是你示範一下?”
孟晨曦搖搖頭,“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徒弟。”
“可是,我?”
“這般沒有鬥志,可真不像是你。”
“我不是你,並不是什麼天才。”
孟晨曦白了她一眼,“天才也是要學習的。你要用心去感悟,體會那細微的差別之處,只要你做到心針合一的境界,你就成功了。剛剛你太緊張了,緊張是施針的天敵,如果你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你就不可能成功。”
走到雞籠前,彎腰抱了一隻雞過來。
“現在,繼續練,摒除雜念。”
安寧怔怔看着他,伸手接過雞。
她閉上眼睛,學着去摒除雜念,片刻後,她睜開眼,嘴角微微一彎,銀針快速而準確的刺入。安寧低頭看了手中的雞一眼,眼中浮起笑意。
她終於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孟晨曦的嘴角也是幾不可察的彎了一彎,欣慰的笑在眸中暈開。
她沒有讓自己失望。
安寧一下紮了四針,雞還是死了,不過,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多加練習就好,這已經不錯了。”孟晨曦破例不吝的表揚她。
安寧咧嘴笑了,明眸中星光閃閃,“真的?”
孟晨曦白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道:“假的。現在高興,不嫌太早嗎?”
“你?”
“安寧姐,我祖父讓我來喊你過去。”嚴小茶提着燈籠進來,看着孟晨曦也在,便道:“孟公子,我祖父說,希望你也能一起到場。”
孟晨曦點頭,擡步往外走。
嚴小茶:“安寧姐,咱們也走吧?”
安寧點頭。
幾人出去了,顧家院子靜悄悄的,一道黑影閃了進去,迅速的往水缸裡丟了東西進去,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了。
嚴家院子裡坐滿了人。
安寧進去後,大夥都咧着嘴看着她,有少人已表示感謝,“安寧啊,村裡的孩子真的要謝謝你了。這事啊,還是你想的周到。”
“是啊,是啊,以後書塾那邊有什麼事兒,我們一定義不容辭。”
“明天,我們就開始去收拾。”
“桌椅什麼的,我們可以自己家帶上。”
安寧一邊點頭,一邊進去,今天屋檐下多坐了一個人,那就是馮致遠。
嚴老爺子笑不攏嘴的道:“安寧啊,書塾的事情,我已經跟大夥提過了。大家都是同意的,以後啊,有什麼需要做的,他們都會配合。”
安寧點點頭,看向村民,“這事我考慮了很久,馮公子的情況,我也不便多說,但他希望自己能幫到村裡的孩子們,這是難能可貴的。大家呢,也別在背後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咱們村的孩子們都要識文斷字了,這是好事情,可不能給孩子們樹立了不好的形象。開春後,藥田要開始了,大家也顧不上孩子,這孩子們有了歸置,還能學習,這事再好不過了。我不想居功,這事都得謝孟公子和馮公子,當然,還有孫婆婆的大義。”
話落,掌聲一片。
安寧擡手,大夥又安靜了下來。
“開年後,我會再想辦法找幾位先生來,我計劃,讓孩子往文武方面發展,文能讓人知書達理,武能強身健體。如果能找到女先生,這事就更好,小姑娘們也可以上書塾了。不過,這些需要時間,暫時只能先辛苦馮公子。”
大夥聽着,更是激動。
不能送孩子上書塾,這是他們心中的痛。
這一下解決了問題,還不用自己出束脩,他們再樂意不過了。
“安寧啊,這束脩不能讓你一個人出。這樣吧,我們大家都意思一下,出多出少全看大家的心意。沒錢的,多出力,給馮公子送米糧,送菜都是可以的。”
“對,這個好。”
“我也同意。”
嚴老爺子笑眯眯的看着村民。
這些人總算沒有讓他失望。
“大家都是爲了孩子,這樣吧,不管是出錢還是出力,或是出物,我都弄一個書塾的賬冊,這樣大家心裡都有數。將來,也不必扯皮。”
“好!我們同意。”
“就記賬。”
院子裡,附合聲一片。
“現在請馮公子講幾句話。”嚴老爺子看向馮致遠。
掌聲響起。
馮致遠站了起來,看着衆人熱切的目光,他心頭炙熱,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價值。他清了清嗓子,嘴角溢出淡淡的笑,“謝謝大家!謝謝大家給我機會加入這個大家庭,謝謝大家願意收留我在村裡。我的家事,在這裡我不想多說,但請大家相信,我一定會揭盡所能的教孩子們。”
掌聲再次響起。
馮致遠做了個手勢,院子裡立刻就靜悄悄的,他扭頭看了安寧一眼,然後看向大家,“前段日子,關於我和安寧姑娘的事情,真的是太烏龍了。那事過去了,並沒有什麼值得多講的地方。安寧姑娘曾救過我,而我和安寧姑娘是朋友,希望大家不要誤解。這次,我來這裡,全是因爲大家都是充滿善意的人。總之,謝謝大家。”
說完,他深深的鞠了個躬。
院子裡,靜寂一片,落針可聞。
安寧率先鼓掌,村民們如夢初醒,也跟着熱烈的鼓掌。
從嚴家出來,照例,孟晨曦走在前頭,安寧跟在後面。
快到顧家門口了,孟晨曦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往後看去。後面空蕩蕩的,並沒有安寧的身影。孟晨曦蹙眉,快步往回走。
前面,安寧坐在路上,痛苦的悶哼着。
“你這是怎麼了?”
孟晨曦走了過去,彎腰扶起她。
安寧捂緊了肚子,額頭上薄汗細密,臉白脣白,“我肚子痛。”
孟晨曦突然打橫抱起她,急步往顧家走去,面色凝重,“你先忍忍,回家後,我給你診診。”
被人這麼抱着,安寧很不習慣,“你放我下來吧,扶着我走就行了。”
“這個時候了,你還顧慮那些虛的東西?”孟晨曦剜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