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譜
皇上在御書房裡已經兩次聽到小秋戛然而止的琴聲。從秋園傳過來的琴音已經很微弱了,但是皇上偏偏就能聽得清晰,如在耳邊。當第三次聽到同樣的驟止,似乎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時,皇上煩躁地將堆滿案牘的摺子推開,大步走向秋園。
“你就這麼不開心,連一隻完整的曲子都彈不了?”皇上冷冷地問。
小秋愣了一下,繼而便理解了皇上的慍怒,皇上大概是認爲自己因思念小光失神而屢次中斷琴音。“小秋無意中得到一本古譜,但這譜子大概有誤,有一處無論如何也沒法連貫,小秋嘗試了數次。若說有不開心,也算有一點吧,只是不知皇上爲何如此不開心?”小秋語氣清淡,說完便低頭細細地看起琴譜,不再理睬皇上。
皇上哼了一聲走到小秋面前。“給朕彈一隻曲子。”
“小秋彈了好一陣子,累了。小秋想休息了。”小秋站起來向內室走,皇上扯住他的胳膊將他拽到懷裡。“朕也累了,朕陪你一起休息。”
小秋微微皺起眉,皇上立刻發現了這一絲不悅,語氣更加凌厲。“怎麼?不願意?”
小秋輕嘆一聲。“皇上,您今日怎麼了?算了!小秋爲你彈一曲清平韻吧。”
“朕現在不想聽了,跟朕進來。”皇上將小秋扯進內室,推到牀上。
“皇上,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小秋無力地抵擋着。
“你竟然抗拒朕?”皇上的眉頭緊蹙。
“小秋不是抗拒皇上,只是不想皇上這樣不明不白地對待小秋!”
皇上又冷哼一聲。“朕心裡明白的很。”
“皇上您不相信我的話?您根本不相信我!”
“朕倒是想相信你,你敢說你對得起朕?”皇上的聲音已經夾雜着憤怒。
小秋無語。皇上的臉擰了起來,突然一把撕開小秋的衣服,隨着“嗤”的裂帛聲,一陣冷風襲向小秋的胸口,小秋憤然喊到:“我對他的心,從來就沒有隱瞞過你,你從來就知道!”小秋拍拍自己的胸口。“他在這裡,沒錯!他在這裡!可是~~你也在這裡!”說完最後這句話,小秋似乎已是耗盡了氣力,哀傷地閉上眼睛。
“小秋~~”皇上眼裡的戾氣消失了,將臉貼在小秋□□的瘦削胸膛上。小秋伸手輕輕捋着皇上背上的頭髮,低聲說:“如果我心裡沒有你,我就不會回來;如果我心裡沒有你,我又怎會如此~~痛苦!”
“那琴譜真的是斷的?”
小秋閉着眼點頭。
“是朕錯怪你了。那琴音聽得朕十分煩躁,莫名地就惱怒起來。小秋,別再彈那曲子了,把那譜子燒了。”
小秋睜開眼。“求皇上饒了那琴譜,小秋以後不彈就是了。”
皇上尷尬地理着小秋那被自己撕破的衣服,衣襟軟塌塌地落下來,遮不住小秋胸前的傷痕。“你歇着吧,朕回去了。”
小秋拉住皇上的手。“皇上要小秋去陪嗎?皇上請先回,小秋更衣後隨後便到。”
安遠進來給小秋更衣、梳頭。小秋問到:“小安,你聽我剛纔彈的曲子是什麼感覺?”
安遠說:“奴才聽不太懂,只是那樣戛然而止的時候,好似一口氣懸在喉頭,立刻有胸悶氣短的感覺,不太舒服。”
“那譜子看來真有古怪,不知道另一本如何?”小秋想起尚雲行說起是他自己所寫時略有些羞澀的表情,那一隻曲子應該是比較稚嫩淺顯吧。小秋有時自己也隨着心情隨意撥弄,但從未曾想過把譜子記下來。
安遠看着小秋陷入沉思的樣子,擔心地問:“皇上剛纔~~公子沒事吧?”
小秋撇了一眼扔在地上的衣服,微微一笑:“沒什麼,你把那兩本琴譜收起來吧。”
小秋跪坐在皇上身邊拿起面前的摺子仔細閱讀後揀關鍵內容講給皇上,按皇上的意思批示。大部分都是一個“準”字,有的皇上會問問他的意見。每年剛開春這段時間摺子特別多,各部、司、衛都在集中上報各項計劃及請項。
小秋問:“這已經是中書篩選整理後了?怎麼還這麼多?”
皇上懶洋洋地靠着軟榻說:“他們只要稍微有一點點小爭議就推到朕這裡,一點不給朕擔當。這些個傢伙就喜歡爭來辨去引經據典,卻沒什麼主見。小秋,朕累啊,能替朕分擔的人實在太少。”
“小秋想替皇上分擔,怎奈能力有限,只能盡力爲皇上做一些小事。皇上現在用的都是功臣,而非社稷之臣。大凡一朝開國,必重用功臣以及功臣子嗣,但及三世,則應啓用社稷之臣。皇上,小秋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你怎麼也跟他們一般迂腐?”
“皇上手段太硬、抓得太緊,只怕臣子們畏懼心太重,不是不爲,而是不敢爲。”小秋望了皇上一眼,略作遲疑接着說到:“十年前清後黨,偌大京都沒剩下幾個皇親國戚;七年前清君側、削紫衛,到現在前紫衛人員沒有一個敢應詔迴歸;四年前決大赤河,十幾州沃土變成一片荒野,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小秋瞅了瞅皇上逐漸陰沉的臉,一咬牙接着說:“皇上!即使小秋,承蒙皇上千般寵愛,萬般驕縱,在皇上身邊亦時常膽戰心驚~~”
“你是說朕是暴君?”皇上眼神凌厲起來。
“皇上不是暴君,卻是~~厲君。臣子們戰戰兢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誰還敢挺身爲皇上擔當。因此那個什麼瘋子良,敢頂撞皇上,實在是頗有勇氣,只可惜有勇無謀。”
“哦,你倒還推許他?他不是侮辱過你?爲何說他有勇無謀?”
“小秋只是就事論事。那個人小秋也極爲討厭,自命清高的僞君子!我說他有勇無謀,是因爲他說話不給自己留餘地,也不給別人留餘地,讓事情無法周旋。真真是個瘋子!”
“哈哈!”皇上突然大笑起來。“你今日說這些話,也是下了很大決心吧?連你跟朕說些真話、心裡話都要鼓足勇氣,可想其他人了。到底是朕的小秋,爲朕着想,不怕惹怒了朕。”
小秋得了鼓勵,又說:“先賢說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皇上更該如此。”
“喲,開始教訓起朕了。”
“小秋不敢。小秋只是想起前些日子皇上竟要小秋陪同祭祀,實不該皇上所爲。”
“一邊說着不敢,一邊指責朕。普天下只有朕的小秋纔敢這樣啊!朕知道小秋並不是怕朕,只是不想讓朕生氣,所以才事事依順着朕。朕的小秋啊!”
小秋這廂義正言辭地說着國家大事,皇上卻自顧自地抱了他訴說甜言蜜語,讓小秋無法繼續說下去了。溫存了片刻後,小秋依然不解風情地問:“剩下的摺子,還要小秋接着讀嗎?”
小光例巡的這些日子,小秋每日裡看看紫衛和雲記的日報,也沒什麼需要他操心的事情。黃修文和張良駒都已經到了平安鎮,軍中找了個替死鬼砍了,沈掌櫃被依法拿下,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被判發配到西疆苦役,張良駒早已買通官府找了個犯人替了,把沈掌櫃送離平安。其他幾個涉案的下屬都繳罰金了事,平安雲記的人事做了大幅調整,張良駒和黃修文打算參加完黃修思的婚禮後返回。事後方謙傳莊主令,命各雲記不得與當地官府走得太近,不得仗着官商身份超越律法,若再有違法亂章之事,絕不姑息。儘管如此,小秋還是慨嘆,第一次不用重典,很難立威,總有人懷抱僥倖心理。
小光隔三岔五地通過雲記的渠道送回自己的親筆信。小光的字越寫越有樣子,文筆也生動許多,他細緻地描述一路的所見所聞風土人情,希望小秋可以分享到自己的感受。
他在江南路果然愜意啊,小秋看完書信,心裡暖暖的,信步走到屋外。牆角的幾株杏樹打了滿滿的苞,有幾朵性急的已經綻開。江南比這裡暖和,應該已是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了吧。小光他這會兒,也許正沐在杏花春雨中呢。
此刻小光正站在一艘官船的船頭甲板上,行進在去往蘇州府的運河上。這段行程小光選擇了水路,一來是小光從小生活在北方,沒有走過水路,比較新鮮,想看看所謂的大運河到底是什麼樣子;二來這一段的水路比陸路近。
已經出來一個月了,江南的富庶、江南的秀美、江南的清雅,令只見過蒼茫西北風情的小光讚歎不已,心裡卻反覆想着,如果有小秋同遊該多美好。小秋不是說三年後隨自己離開嗎,也許三年後不一定非要去雲谷,兩人一起遊遍名山大川也不錯啊。
這一個月也收到小秋的片言隻語,小秋說他一切都好,一如既往乏善可陳,又說喜歡看小光寫的信,感同身受。
江南的細雨何其溫柔,沾衣不溼,而運河兩岸的田野鄉村,在朦朧中卻顯得更綠了。這種~~溫柔的感覺,對,是溫柔,一定要寫下來讓小秋感同身受。小光正想着,船猛地一晃,突然停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收到一隻玫瑰,一塊巧克力,當然,這是某人的例行公事罷了。
昨天做了廣告之後,《血簪》的收藏竟然還掉了一個,真是又想哭了。
可是今天是情人節啊,算了,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