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陰風呼嘯。
掛在嚴府門外的燈籠搖擺不停,前來弔唁的賓客已經散去,只剩下嚴家的嫡系親屬,留在堂內守夜。
所謂守夜,亦叫‘守靈’,它是活着的人對去世親人的一種紀念。
古人認爲,人在死去之後,靈魂並不會立刻去往陰間地府,而會在陽間逗留數日,回到原來的家中看上一看。
人們害怕靈魂在回家的途中迷路,所以會點一盞油燈,放在去世人的遺體旁邊。爲了防止油燈熄滅,而使去世的親人找不到家,於是家屬就會徹夜守候在停放屍體的靈堂,保證那盞指路燈一直燃燒。
守夜七天。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夜已深沉,靈堂內除了燃着的燭火,四周靜悄悄的一片。
精神憔悴的老夫人被扶去了休息,儘管老夫人嘴裡一直說着不困,可嚴禮還是命府中婢女將母親扶回了房裡。
老爺子的離世,對老夫人的打擊絲毫不亞於山崩地裂。
兩位老人相伴了人生數十載,可如今老爺子走了,老夫人獨自存活於世,留給她的,只會是無盡的孤獨和思念。
以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更何況在古代,丈夫便是女子的天。
老爺子撒手一走,老夫人的‘天’,便塌了。
送走了老夫人,呂布讓人取來外套。
隨後,他站起身來,走到妻子身後,把外套輕輕披了上去,儘管已是十幾年的老夫老妻,呂布的聲音卻一如年輕時候的溫柔:“薇娘,你帶篆兒和小鈴鐺去歇着吧,這裡有我呢。”
儘管眼皮子打架,瞌睡得厲害,嚴薇卻是如何不肯。
這也是多年以來,呂布第一次見到妻子的固執。
“薇娘,聽話!你已經熬了好幾宿了,再不去歇着,你的身體哪吃得消!”
呂布語氣不由加重了幾分,本來妻子體質就弱,前些時日好不容易纔治好了隱疾,要是再落下個什麼病根,可就得不償失了。
嚴薇仍舊不肯,只是搖着頭,聲音裡帶着哭腔:“我睡不着,每當我閉上眼,眼前就是父親生前的模樣。他是那般的疼我,從小把我當做寶貝心肝的捧在手裡,可我卻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能見着,我真是不孝……”
嚴薇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儘管老爺子生前已經原諒了她當年的忤逆和棄家,可在嚴薇心裡,一直都覺得,愧對父親多年養育。
“那就去房間裡陪陪娘吧,老爺子剛走,娘肯定也睡不着,你去陪她說說話,興許會好些。”呂布伸手輕颳去妻子即將溢出眼眶的淚珠,語氣又變得緩和下來。
“我們也去陪陪娘吧!”
嚴家的幾個媳婦兒也都起身,紛紛說着要去陪陪老夫人。
嚴薇這才答應下來。
此時的堂內,只剩下嚴家三兄弟,以及呂布這個嚴府的姑爺。小鈴鐺和呂驍以及其他的嚴家三代子弟,也已經安排睡下。
“三位舅哥,你們要不要也去睡會兒?畢竟後面還有好幾宿呢,這裡有我看着就行。”呂布將目光看向跪在對面的三人,出聲詢問起來。
“四弟,你去歇着吧!這些天就屬你忙裡忙外,最爲操勞,且休息一夜,明天再接着守吧。”大哥嚴禮同老四嚴信說着。
老爺子去世後,嚴信最先趕回家中,在他的操持下,一切喪事的大小事務,俱是有條不紊,井井有條。
同樣,這也極爲耗費心神,到今天晚上,他已經六天六夜沒有閤眼了。
嚴信的確是乏了,一連熬了六個通宵,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聽得大哥這般說了,嚴信也沒有故作矯情的推辭,而是點頭說了聲:“如此,便有勞大哥二哥和妹夫了。”
相信父親的在天之靈,也不會格外怪罪。
嚴信走後,靈堂裡就只剩下呂布、嚴禮和嚴義三人。
一片沉默之後。
嚴禮開口了,他看向呂布,語氣裡少了以往爲官時的和氣:“我該喚你大將軍呢,還是叫你妹夫?”
堂內的氣氛,陡然一滯!
瞧見氛圍不對,老二嚴義趕緊打了個哈哈,想要緩和這股壓抑的氣氛:“大哥,你說什麼呢!這裡又沒有外人,咱們都是自家弟兄,論官職作甚!”
“大舅哥可是有話想說與我聽?”忽略掉二哥嚴義的話語,呂布眉頭微沉,正好,他也有事情想給嚴家提個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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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去了朝堂上的那套彎彎繞繞,嚴禮這會兒倒也直白:“我的確有話要說,雖然你如今貴爲大司馬大將軍,可這些話,我還是要說。”
“那就煩請大舅哥示下,吾洗耳恭聽。”呂布的聲音低沉了兩分。
“這幾年來,難道你就不覺得,你所做的事情,越發的過火了麼?”
“哦?不知大舅哥指的什麼?”呂布目光緊盯着嚴禮。
呂布敢聽,嚴禮便敢說:“前些時日,滿朝公卿迫使天子封你爲王,這背後若是沒有你的點頭,他們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脅迫天子麼?”
“那又如何?這些年,我爲大漢朝南征北戰,使得鮮卑人不敢南下,匈奴、羌人臣服,西域番邦年年進貢,是我保得天子所在的關中穩如泰山!
在與敵人的廝殺中,多少次命懸一線,我身上的傷痕多得自己都數不過來。你說,以我這些年的功績,封王過分麼!”
呂布聲音陡然提高了兩分,卻也不作辯解。
其實封王這件事情,起初他並不知情。
“你明知道,我要與你說的不是這些!”
嚴禮駁斥起來,他告訴呂布:自古以來,不管是功高蓋主的臣子,還是權傾天下的朝臣,都沒有好下場。
“所以你暗地裡培植嚴家的黨羽,想跟我劃清界限?”呂布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嚴禮聞言一怔,臉上罕見的露出了驚訝之色:“你知道?”
呂布冷笑一笑,嗤之以鼻:“要是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我如何敢安心的出關,去對付那些更爲難纏的各路諸侯。”
嚴禮一心只想着嚴家利益,他害怕將來呂布垮臺,會導致嚴家的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他是嚴家的新任家主,自然要對祖宗基業,以及嚴家數百上千口的性命負責。
殊不知,嚴家早已經和呂布牢牢綁在了一起,就算將來呂布牆倒衆人推,嚴家肯出來反水,也一樣難逃死劫。
良久,嚴禮嘆上一聲:“妹夫,這漢室江山姓劉,我們外人終究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