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慮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面若死灰。
百官一瞧這模樣,霎時變了風向。
太傅丁宮率先站了出來,一臉悲恨模樣,痛斥起郗慮:“郗慮,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暗地裡遣派死士,刺殺當朝重臣,你可知罪!”
話音剛落,丁宮的學生,也就是當朝的廷尉卿邱連也跟着不甘示弱,一邊拱手致敬呂布,一邊怒罵郗慮:“這些年來,大司馬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爲我大漢社稷的穩固,百姓的安寧,立下無數的汗馬功勞,你這小人卻在背地裡使些下作手段,欲陰害大司馬,着實叫人可惱、可恨!”
“陛下,不殺郗慮,不足以明漢律,不足以平衆怒!”在這對師生的煽動下,依附於呂布的黨羽紛紛站了出來,佔了整座朝堂總人數的三分之二。
他們很清楚,即便沒有刺客的指認,呂布想要殺人,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誰不知道,現在這座長安城裡,權力最大的並非天子,而是這位手握重兵的大司馬。
百官下跪請求處死郗慮,坐在上方的劉協可謂是進退兩難。
事到如今,劉協已然知曉了郗慮所爲,但若是郗慮下罪,他最喜愛的郗貴人也將因此受到牽連。
劉協心有不捨,遂向呂布低聲求情:“大司馬,請你念在郗卿年邁昏聵,腦子糊塗,你就大人有大量,饒過他這一回吧。朕向你保證,必將重重罰他!”
只要呂布肯出言寬恕,郗慮就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
呂布愣了一下,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這個時候劉協居然還想着袒護郗慮,着實令他倍覺寒心。
捫心自問,呂布覺得自己即便不是史書上那種丹心照汗青的忠烈之臣,卻也不是猥瑣的奸詐小人。他受先帝託付之恩,所以全力替當今天子平定賊亂,以匡扶大漢天下,他甚至爲此拋下了妻女,也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
而天子呢,似乎從來都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也越來越不信任自己。
呂布眼中不由浮現出幾縷怒氣,反問天子:“陛下,他要殺我,想置臣於死地,你卻教我寬恕?”
劉協被呂布這記凌厲的眼神嚇得不輕,趕忙擺手否認:“大司馬,你誤會了,朕不是這個意思。”
呂布此刻已然聽不見去,走到殿側,‘鏘’的一聲,抽出一名殿內甲士的腰劍,持握在手,大步往前走去。
“大司馬,使不得啊!”
呂布的這個動作,嚇壞了不少在場的朝臣。
以太尉楊彪、司空劉普爲首這些老臣趕忙攔在了呂布面前,大呼不可。他們都以爲呂布要怒而殺人,對天子不利。
“爾等讓開!”
呂布低喝一聲。
楊彪等人卻是絲毫未動,只是一個勁兒的勸着呂布消氣。
呂布見到他們這股架勢,就知道他們想錯了方向。他就是再莽,也不可能當衆對天子發難。
“陛下是天子,我爲臣,即便再錯,也是錯在臣等。”呂布擡頭望向劉協,隨後將手中利刃扔於地面,大聲說着:“陛下,您若是執意袒護有罪之臣,那就請您下來拿起這把刀,殺了臣吧!”
劉協眼底閃過一抹意動,可他不敢。
於是只能咬了咬牙,割肉般的吩咐下去:“來人,將御史大夫郗慮下獄,擇日處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殺之!
呂布的行事風格,向來如此。
遇刺事件水落石出,這場朝會也就很快落下帷幕。
…………
夜間,一輪黯淡的彎月高掛空中,悽悽慘慘。
隨着一陣癲狂的大笑聲,皇宮裡的某處庭苑,飄來陣陣濃郁的酒氣。
偌大的皇苑裡,僅有兩道身影,坐着的劉協,以及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伺候的心腹宦官。
“陛下,您不能再喝了!”
小黃門韓宣面色焦急,一遍又一遍的勸諫起來。自打他服侍天子以來,還從沒見劉協喝過這麼多的酒。
“滾開!”
劉協聽得煩了,一腳將韓宣踹倒在地,怒聲罵道:“朝中大臣給朕臉色也就罷了,你個閹人,也想讓朕不痛快不成!”
劉協一邊謾罵,一邊給自己倒滿美酒,臉上滿是醉醺醺的酒意。頭冠歪了,他就索性把玉冠扯下,扔在地上,時不時的還擡起腿踐踏兩腳。
從他的種種行爲來看,顯然心情不佳。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一隊衛士闖入宮中,把他心愛的郗貴人強行拖出了宮殿,帶出了皇宮。
郗貴人作爲郗慮的女兒,有沒有參與這場行刺事件,誰也說不清楚,自然也就難辭其咎。準確的說,郗慮的整個家族,都將因他這次失敗的計劃而遭到覆滅。
美酒下肚,有的只是無比的苦澀。
劉協扯住韓宣的領子,騎在他身上又打又罵:“你且說說,朕還是不是這大漢朝的皇帝?”
趴在地上的韓宣疼得咬牙,連忙點頭附和:“陛下九五之尊,乃是天之驕子,更是咱大漢朝君臨天下的主宰。”
聽得這話,劉協的激烈情緒明顯穩定了不少,他從韓宣的身上下來,搖搖晃晃,自嘲笑着:“呵呵,天子?狗屁的天子!”
“朕若真是天子,怎麼會連一個想要保全的人都保全不了!如此窩囊,我這算哪門子的天子!”
劉協撒着酒瘋,韓宣趴在地上完全不敢答話,生怕天子再次降怒於自己。
“父皇啊,您說呂布是您留給兒臣拓土封疆的利劍,可您怎麼也不教教兒臣,馭劍之道啊!”
“您說駕馭不了可殺之,可兒臣哪有這樣的實力!”
“兒臣快要熬不下去了,您就幫幫孩兒吧!”
大醉之後的劉協緊緊攥着拳頭,狠狠捶在石桌。
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得淚流滿面。
長夜漫漫,睡不着的除了天子,還有城中許許多多的人。
司徒公王允,就是其中之一。
自家的後花園裡,白天綻放的花朵在夜間失去了光彩,靜悄悄的一片。
望着天上黯淡月色,站在走廊上的王允不禁嘆了口長氣。
此時,一道婉轉悅耳的輕柔聲傳來。
“父親爲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