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山間的道路上,數百匹急健的駿馬跨越攔道的火焰,騎坐在它們背上的將士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俯衝而下。
“三軍將士聽令!”
“有斬董卓者,不論身份高低貴賤,賞錢二十萬,官升中郎將!”
шшш• тtkan• ¢o 袁紹拔出佩劍,舉在半空,大聲呼吼,激勵着身後將士。
身後衆將士聽了,無不爲之動容,臉上滿是激動。
二十萬錢啊!
中郎將啊!
這種事情對於九成九的士卒而言,就算拼上一輩子的積蓄,一輩子的奮鬥,都不可能完成達到的事情。
眼下機會來了,儘管董卓只有一個,死在自個兒手上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但不去試試,又怎會知道有沒有可能。
萬一,被自己撞上了呢?
僥倖的心理,人人都有。
衝馳的數百道身影在眼中飛速掠來,袁紹手裡的劍,往前一揮。
“殺啊!”
“殺!殺!殺!”
身後將士咆哮着如同脫繮的野馬,殺向前去,唯恐落後於他人。此時董卓在他們眼中,已經不再是那個兇悍的魔頭,而是閃着金光的大好前程。
其他三面將士得知董卓從東邊突圍,又獲悉袁紹的重賞許諾,遂也都往着這邊靠攏殺來,就算吃不到肥肉,怎麼也得撈口湯喝吧。
瀍山上,立於半山腰的徐榮收回目光,西邊山腳下的袁軍將士幾乎撤離大半。
在他身後,是董卓留給他,最爲精銳的兩百騎。
徐榮半跪身軀,面向董白,“小主,咱們該啓程了。”
…………
山腳下的交戰很快進入到白熱化的階段,董卓軍在人數上顯然佔了劣勢,再加上近些天食不果腹,戰鬥力大降,完全是靠着胸中的一口氣在苦苦支撐。
“太師,不能再耗下去了,弟兄們快撐不住了。“
張濟殺至董卓近前,手中長槍斜刺,渾身上下早已赤紅一片。
相較於李傕郭汜等人的瘋狂,張濟顯然更加具備頭腦。
董卓在馬背上環顧一圈,周圍密密密麻麻涌上來的都是袁紹的將士,李傕郭汜以及麾下將士,被擠得四分五散,倒下去大半。
如今那些仍在頑強奮戰的士卒,皆是身披重創,隨時都可能倒下。
再戰下去,必將全軍覆沒。
“兒郎們,隨我合力衝出去,殺!!!”
董卓劈刀揮砍,口中大呼,向外發起突圍。
“董卓,哪裡走!”
見董卓想逃,顏良棄下週圍的嘍囉,拍馬殺奔而來。
“顏良,休傷吾主!”
斜地裡,一騎橫衝而來。
顏良望去,殺來的將領他顯然認得,不由輕視了幾分,用刀尖指着來人,鄙夷不屑:“手下敗將,也配擋吾去路?現在滾開,我還能饒你性命。”
李傕充耳不聞,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機滾滾,攥緊了手中長槍。
董卓繼續往前奔突,沒走多遠,夏侯兄弟便左右夾擊而來。
此時的董卓已是強弩之末,氣力耗盡,別說是夏侯惇這種級別的將領,就是三四流水準的武將,估計都能將他斬落下馬。
“太師快走,我來拖住此人。”
關鍵時刻,郭汜、樊稠殺出,舞動手中兵器,迎向夏侯惇、夏侯淵。
董卓由是得以衝出重圍,拍馬而逃。
“董卓跑了!”袁軍士卒大呼。
袁紹見狀,心中是又驚又怒,這樣都能讓董卓逃了,當即召集人手進行追擊。熟料董卓麾下將士拼死拖延阻擋,使得袁紹一時間竟不能順利追擊。
落到嘴邊的肉,眼睜睜的飛了。
…………
董卓一路狂奔逃亡,不知不覺中,逃至了北邙山下。
當年他就是在這裡,救回的少帝和陳留王,也是從這裡,開啓了他的權臣之路。
如今故地重遊,心中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兒。
“太師,我們好像擺脫了賊軍追擊。”護衛身旁的近衛稟報起來。
董卓勒停胯下戰馬,側耳聽了聽,身後似乎沒有袁軍的喊殺聲了。
艱難的從馬背翻下,董卓靠坐在路旁的大石,呼了口氣,掃視了圈身旁將士,只剩下不到十人。
董卓招了招手,“歇歇,都歇歇吧。”
轟隆!
晴空萬丈的蒼穹驀然響起一聲霹靂,緊接着烏雲席捲上空,暴雨傾盆而至。
嘩啦啦~啦啦~~
雨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
打在人的身上——賊疼。
董卓滿臉愕然,整個人愣在那裡,任由雨水衝擊着全身。
當初困在山上,他們誠心禱告、百般求雨,卻不降絲毫,如今想要歇息,反而大雨傾盆。
難道,天要亡我董卓?
“太師,前面有個破廟,咱們先進去躲雨吧。”探路的士卒回來稟報。
董卓起身,渾渾噩噩的跟着往前走去。
大雨淅瀝,噼裡啪啦的打在屋頂,順着殘破的瓦片屋檐,落在門前的青石臺上,濺起無數的細小水珠。
走進破廟的時候,天色已晚。
渾身溼透的董卓成了落湯雞,再無往日威風,身旁的幾名親衛更是狼狽不堪。
很快,破廟裡燃起了火堆。
外邊暴雨急驟,無法出去覓食,董卓一行人疲乏至極,只能忍着腹中飢餓,早早睡下。
一更時分。
破廟中,梆子聲響了三下。
董卓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外邊的雨,似乎停了。
廟外走進個瘋癲道士,舉止怪異,蓄有山羊鬚,穿着破舊的襤褸道袍,口中悠揚的吟唱起來。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苦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寥荒廟裡,唯有醉村醪。
想當初,勢傾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羣臣謁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
零落如飄草。
似這般荒涼也,
真個不如死。
伴隨着低沉的吟唱,董卓坐起身來,神色頗爲自嘲:“想不到,老夫竟也會落到這種地步。”
“主公,前面有馬蹄印記,想來董賊定藏身在這破廟之中!”
恍惚間,董卓似乎聽見了顏良的聲音。
他叫醒了身旁那名護衛他多年的親衛統領,語氣很是平淡的說了起來:“臨洮,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也不曾厚待過你。待我死去之後,你便割下我的頭,拿去給袁紹,也算我送給你的一份前程。”
親衛聽了,頓時磕頭在地,涕淚四流,語氣哽咽的請求着董卓:“小人不要前程,只願追隨太師左右!”
董卓沒再回話,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伸手輕輕的摸了摸瓶身,然後打開瓶蓋,在舉起的時候略微頓了下,倒進了嘴裡。
當年給弘農王準備的毒鴆,終究還是讓自己先享用了。
閉上眼睛,平躺在地。
一幕幕的畫面在董卓眼前飛逝而過。
年少時騎馬飛馳、左右開弓,何等意氣風發;青年時參軍從伍,奮發殺賊,立志報效朝廷;中年時威震西涼,羌人豪帥都來搶着跟他稱兄道弟;再往後,率領五千飛熊軍晝夜狂奔,掌控洛陽,將天子百官玩弄於鼓掌……
只可惜,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
董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