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作以前,巡夜值守如何也排不到張仲頭上,但如今正值國破家亡之際,張仲固執的堅持每天晚上巡夜,無非是想向所有的守關士卒傳達一個訊息,那就是無論明天如何,他張仲都會與大家生死存亡在一起。
也正是因爲老將軍的這股誓死之心,才使得這些個守關的士卒,近乎奇蹟的一次又一次打退鮮卑人如虎如狼的猛烈攻勢。
張仲沒和嚴信細說,軍人的鐵血丹心,他們這些從小含着金湯匙的世家少爺未必能懂。
“賢侄啊,等天亮了,你還是回上黨去吧。”
璀璨的星光之下,傳來老人悠悠的一聲嘆息。
青草窸窸,黑色的軍靴踏在草坪上,看不清前方老人的臉。
嚴信忽而一笑,他自然明白張仲話裡的弦外之音,清逸的面龐上多了一絲俏皮之色,“世伯,我雖不似二哥那般喜歡舞刀弄棒,但也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戰場自保對我而言,倒也算不得什麼難事。再者說了,我家老爺子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他要知道了,還不知道得拿多粗實的棍子將我攆出家門。”
聽到嚴信口中的憋屈言語,張仲撫了一把胸前飄揚的三尺白鬚,哈哈大笑:“那個老頑固,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脾氣還跟頭犟驢一樣,仔細算算,老夫也有將近兩年沒見過那個老東西了……”
想起故人,老將軍的心頭不由暖了幾分。
三人一路而行,當快到關上的時候,嚴信突然擡起頭,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世伯,您在雁門關的家底幾乎打光,就算加上我帶來的三千甲士,也不足六千,其中帶傷的將士已逾一半,關外的鮮卑人起碼還有七萬兵力,您當真不走?”
走在最前方的老人步子未曾有過停頓,一如當年被先帝敕封爲鎮北將軍時的龍驤虎步,蒼老的聲音此刻鏗鏘無比,“誰都可以走,誰都可以逃,唯獨我不能。”
老人在這一刻自稱的是‘我’,而不是往日裡一貫的‘老夫’。
“爲什麼?”
嚴信對此很是不解,如今的局面就像是一盤毫無懸念的棋局,黑棋大龍已成,呈碾壓之勢,白棋式微孤守一隅,卻無屠龍之招。此時白棋再不後撤,就會徹底演變爲一場必死之局,被黑棋吞噬殆盡。
老將軍也不做過多的回答,很多事情不去親身經歷,這些年輕後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同樣跟在老將軍身後,與嚴信並排而行的韓烈忍不住插了一句:“將軍,不是說刺史大人已經親率大軍前來增援雁門關了嗎?”
約莫半個月前,幷州刺史張懿在民間造足了噱頭,說是要親自提兵前往雁門關,同鮮卑人決一生死,絕不讓鮮卑人南下的陰謀得逞。
然而直到十天之前,這位刺史大人才開始從晉陽動身出發,如龜速行軍,縱使如此,四五天的時間也足以從晉陽趕至雁門關,只是如今已過十天,卻依舊不見刺史大人的身影,這其中暗藏的寓意,令人尋味。
還有,從關內一早抽調的四路人馬,共計兩萬人,至今也都齊齊不至。
違抗上命,軍法當斬。
張仲坐鎮幷州數十年,從未有人敢違抗他的軍令,當然,就那四路統軍的將領自然也沒這個膽子。
這就說明,有人在背後作梗,動了手腳。
在幷州敢跟張家叫板兒的不多,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而最有可能的只有一個,刺史張懿。
刺史這個職位,最初不過是個負責監察州郡事務的中級官員,只是經過時間的推移,如今已然衍變成了雄踞一方的封疆大吏。
張仲和張懿,兩人都姓張,放在五百年前興許可能是一家人。眼下麼,兩人幾乎是勢同水火,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一人是幷州的最高軍事統帥,一人是幷州最高的行政長官。
張懿想要徹底的掌控幷州,位高權重的張仲就成了最大的絆腳石。張仲不僅掌握整個幷州的軍隊調度,並且剛正嚴明,讓一度想跟張仲平分幷州的張懿多次吃癟。
所以,張仲必須得死!
鮮卑人的南下,又正好給張懿製造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雁門關的守軍不足三萬,只要斷其援軍,雁門關被攻破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以張仲鐵骨錚錚的性子,絕不會棄關而逃,必定死戰不退。
張懿抓住了張仲的這個死穴,所以才行軍極緩,選擇作壁上觀,等張仲的軍隊打光了,他再出軍同鮮卑作戰,好坐享漁翁之利。
當然,這背後自然少不了一些人的推波助瀾,譬如鄭家。
只是張懿忽略了一點,號稱“草原蒼狼”的鮮卑人兇名昭著,當其破關之後,又豈是他這兩三萬人馬所能阻擋得了的。
也正因張懿的這一己之私,差一點就給整個漢王朝招來了一場空前的劫難。
張仲對韓烈的話不置一詞,官場的勾心鬥角可謂是一言難盡,有可能今天還對你稱兄道弟的人,明天就會在你背後狠狠地捅上一刀,張懿此人深諳爲官之道,懂得處世經營,但要讓他披甲跟鮮卑人作戰,只會是害死更多的士卒兒郎。
如果可以的話,張仲寧願張懿帶着人南撤,也不願他們來白白送死。
“難不成您真指望呂奉先那小子?”韓烈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
“呂奉先?”
嚴信嘴裡嘀咕了一聲,旋即明白過來,側頭問向韓烈:“那個帶數十騎破鮮卑千人的呂奉先?”
“何止是破千人這麼簡單,袋口谷生擒鮮卑大將,平峰口全殲鮮卑三千士卒,輕鬆攻下雲中郡城……”韓烈說得神采飛揚,哪一件不值得拍手稱快,哪一件不是戰功碩碩。以前那些酸儒文人老是嗤夷他們武夫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懂得靠着蠻力亂殺一氣,如今呂布可謂是給了他們一記,不,好多記“啪啪啪”的響亮耳光,這讓同爲武夫的韓烈大感揚眉吐氣,覺得倍兒有面子。
韓烈說得起勁兒,嚴信也沒去潑他冷水。在他看來,就算呂布能攻下雲中郡城,也未必能夠湊集上萬的軍隊,若是僅憑上千人就敢來增援雁門關,這和羊入虎口,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老將軍已經走到通往關上的石階處,擡頭望了一眼,關上燈火通明,來往巡守的士卒表情凝重,不曾有半分鬆懈。
孫兒張遼說,有個姓戲的年輕人在他臨走時說過,只要能夠堅守雁門關一個月,屆時必有援軍趕到,以解雁門之危。
還有三日便是一月之限,只是,僅存的這些士卒還能堅守三天嗎?
恐怕,一天都難吧。
老將軍擡起步子,輕輕的壓在青石鋪成的階梯上,一步一步。
大漢建國三百餘載,雁門關傳承三百餘年,從未有失,張仲不惜死,但雁門關決不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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