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呢陛下,諸位大人似是鐵了心,都在殿外跪着,都已經跪暈過去好幾人了。”張讓走至天子近前,壓低着嗓音,小心翼翼的回答起來。
“哼,一羣老匹夫,居然也敢來威脅朕!他們喜歡跪,就讓他們跪着罷,跪死最好!”天子‘啪’的一聲將手中筆桿折斷,滿臉陰戾之氣,怒火騰騰。
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既然收了曹嵩好處,張讓自是要幫着他說話,他瞄了眼心情正糟糕的青年天子,出聲諫言:“陛下,老奴以爲,這樣乾耗着並未良策,假使傳了出去也會有損陛下聖威。倒不如把殿外的那些個臣子招來斥責一番,好讓他們死了這條心。”
天子略作沉吟,儘管臉上依舊陰沉,卻也應了下來:“阿父說的有理,他們這樣跪在殿外,朕看着也是心煩,便如阿父所言,叫他們進來吧!”
張讓躬身應命,去到殿外,瞅着那些個跪得雙腿抽抽的老臣,心中鄙笑,面上卻是和善說着:“諸位臣工,陛下有旨,宣爾等進殿。”
羣臣一聽,終於舒了口氣。
曹嵩致謝的看了眼張讓,後者亦是對他微微點頭。張讓能辦的已經辦了,至於事情能不能成,就全看曹嵩等人自己的造化了。
後方的幾名中年朝臣先行起身,上前左右攙扶起崔烈。這位老太尉也是過了半百的人,跪了這麼久,身子骨也應該快要到了極限。
一行人拖着極爲疲乏的軀體進入到大殿,見到中央高坐的天子,忍着渾身痠疼,再度躬身行禮,齊聲呼道:“臣等參見陛下,陛下千秋。”
劉宏瞥了眼這些人,擺了擺手:“免禮吧。”
羣臣直起身子之後,太尉崔烈最先出來,雙手合捏拱起笏板,出聲說着:“陛下,臣有事……”
不待崔烈把話說完,天子便直接打斷了他:“如果是爲了城北的事情,就無須開口了,朕懶得聽,也不想聽。”
天子這番篤定的語氣和態度,無疑是將所有人腹中原先想好的話,統統都封死在了喉嚨。
“縱使陛下不想聽,臣也必須得說!”
崔烈來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哪怕丟官罷職,甚至於下獄問審,他也要把心裡的話通通講出來。
“我大漢自開國以來,歷代賢君皆是以仁孝治天下,以禮法服人,不妄開殺戮,屠殺無辜婦人……”
“太尉,聽你的意思,朕就該是昏君了,對吧?”崔烈在那慷慨陳詞,劉宏聽得是肝火大動,臉上不怒反笑的問向那些沒吱聲的臣子:“還有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朕和桀、紂無二,而你們就是那拼死諫言的關龍逢,或者是那剜心的良相比干?”
天子這番尖酸挖苦的語氣,羣臣當然聽得出來是特意用來諷刺他們。若是普通平民說這話,估計直接就被拖下去問罪了,可說這話的人乃是當今聖上,他們心裡就算再不舒坦,也只能強壓下去,紛紛躬身低頭回道:“臣等不敢。”
“不敢?”
劉宏‘嘿嘿’乾笑起來,不顧天子威儀,右手指着羣臣,聲音裡的怒氣像是隨時都能爆炸開來:“你們還有什麼不敢?跪在殿外一排排,都差沒直接點名叫朕滾出來了。我看你們吶,真是威風得緊!你們眼中,可還有朕這個天子!”
劉宏指着羣臣的手猛地往桌上一拍,‘嘭’的巨大響聲,響徹了整座殿內。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羣臣們被天子的氣勢所震懾,像是認錯般撲通撲通的跪了一地,將腦袋埋在伏地的雙手手背,嘴裡呼喊着:“臣等萬死,請陛下息怒。”
羣臣喊得倒是誠懇,然則劉宏早就見慣了他們這副作態。即便再是火大,也不可能下令把他們全都拖下去砍了。
劉宏這回沒讓他們起來,目光凌厲如刀,從每個人的身上刮過,語氣如同徹骨之寒:“你們求朕放過那些婦人,想做錚臣、諫臣。可你們亂的,卻是朕的江山!”
只要大漢江山可以穩固,別說殺幾百上千名有孕婦人,便是屠一州之婦孺,劉宏也都不會眨下眼睛。
“陛下!”
崔烈悲號一聲,起皺的眼角溢出濁淚兩行,他顫巍巍的取下頭頂冠帽,因屢次叩首的緣故而使得白髮散亂,令人看了無比心酸。
“陛下若是要殺人才能解恨,老臣願以死而求陛下,放過那些婦人,少做殺孽,爲我大漢江山,積些陰德吧!”
說完,在未得天子的准許下,崔烈緩緩起身,蒼老的臉龐上帶有一絲決絕。
衆人皆不知崔烈意欲何爲,天子也因其未經自己允許而擅自起身,感到慍怒。
說時遲,那時快。
起身都顫巍的老人此刻居然利索無比,邁開腳步,在衆人驚愕的眼神中,往着墨色宮廷柱猛衝而去。
“太尉!”
羣臣驚呼,劉宏眼中亦是閃過一抹驚色。
砰!
一聲甕悶的聲音響於殿內,等到衆人反應過來,一切都已經晚了。
崔烈的身軀軟泥似的滑落在地,鮮紅的血液給黑色的宮廷柱染上了一抹觸目驚心的猩紅。
“太尉!太尉!”
反應過來的衆人以最快速度衝了過去,七手八腳的扶起崔烈,焦急的喊了起來。
當初因崔烈買官的緣故,天下士人皆輕視之。
而如今,崔烈能爲婦孺不惜以死規勸帝王,百官心中紛紛搖頭爲其不值,亦是有些替自個兒感到羞慚。
沒曾想,崔公竟如此剛烈。
劉宏的眼眸縮斂,深處的冷漠被他掩藏起來。崔烈的生死於他而言,無甚緊要,正如他以往所說,即便死了三公,找個人接替會很難麼?
不過既然身爲帝王,崔烈又無大過,劉宏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出聲問道:“如何了?”
“回陛下,崔太尉年邁,力有未逮,只是撞破了頭皮,昏迷過去,並未傷着性命。”百官中有略通醫術者,出聲回答起來。
“那就將太尉擡下去歇着吧,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談,朕乏了。”
劉宏擺了擺手,疲憊的呼出口氣。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和這些臣子耗費過多的時間了。
此時,殿門外響起一聲響亮的通報聲。
“大將軍何進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