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照,映亮了城內的灰石街道。
初更已過,全城進入宵禁。城內百姓不得出戶閒逛,一經發現,按通敵論處。
冷清的街道上,止有往來巡邏的幾隊守夜士卒,以及離開荀府不久的呂、戲兩人。
途中,同戲策並排而走的呂布低聲問道:“先生,你同荀家公子相熟?”
話音出口,他就覺得自己問了個白癡問題。戲策能夠拜師荀靖,又怎會同這荀家公子不熟。
而實際上,整個荀家後輩中,也僅此二人理解和認可戲策。至於其他荀氏子弟,九成九都看不起戲策的貧寒出身。
聽得呂布發問,戲策也絲毫不遮掩曾經的過往辛酸,回憶起來:“這對叔侄給過我許多幫助,當年若不是荀文若出言,可能我就凍死在了荀家的院地裡。”
“那先生你爲何說話時……”回想起剛剛戲策的尋釁口氣,呂布有些摸不着頭腦,既是朋友,許久未見,不是應該歡喜暢談纔對嗎?
戲策雙手攬着後腦勺,反正前方無人,他乾脆眯起眼睛,嘴裡哼哼道:“一碼歸一碼,我就是看這對叔侄不爽。”
呂布頓時啞然,無奈笑了起來,先生啊,還真是……
卻又一時間想不到可以用來形容的詞。
兩人走上小會兒,靜謐的夜晚只剩下窸窣的腳步。
戲策睜開雙目,忽然開口:“將軍切莫小看了這對叔侄。”
“哈?”呂布莫名所以。
戲策卻只管說着:“荀公達外愚內智,表面看上去怯弱呆訥,實際上謀略超羣,遠見卓識。又專攻兵家之道,是個極爲可怕的對手。”
有那麼厲害嗎?
呂布回想了下,木訥青年的面容很快就浮現在腦海,似乎並不覺得有戲策說的這般玄乎。他好奇問道:“那另外一人呢?”
戲策吸氣又嘆氣,似是有些無力的說着:“荀文若,在我所遇到的人當中,最接近完美的一個人。”
長得好看,氣質溫潤,待人溫和有禮,又是世家偏偏公子。
各項條件好也就忍了,明明二十出頭的青年後生,居然沒有半點年輕人該有的急躁衝勁。老成持重,凡事都求個穩字,除非放水,否則很難從其手裡討取丁點兒便宜。
不論內政外交,還是齊家治國,都是絕對的人中翹楚。
連陳老爺子亦稱之爲‘王佐之才’。
“那同先生比呢?”
“半斤八兩吧。”
聽到這個答案,呂布放心了不少。
“他是半斤黃金,我是八兩廢鐵。”戲策聳了聳肩,很是無奈。
求學時,他曾與荀彧對弈百次,零勝全負,慘不忍睹。
兩叔侄個人厲害點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在他倆背後,還有整個荀家。
整個漢王朝公認的四大世家:弘農楊氏、汝南袁氏、以及潁川的陳家和荀家。
但凡能夠抱上其中一家的大腿,做官也只是分分鐘的事情。
不管是朝堂,還是地方,到處都遍佈着這幾家的故吏門生。
“不過說起來,荀文若也是個可憐人。”戲策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惋惜。
“爲何?”
呂布納悶兒起來,照戲策方纔所說,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身世與才華,又哪來的可憐。
“在最懵懂的年紀,喜歡上了最平凡的姑娘;在成婚論嫁時,卻娶了最不想娶的人。你說可憐不可憐?”
具體內情戲策也沒過多的透露,他只告訴呂布,這對荀家叔侄,如果成不了自己人,也千萬不要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故去的常侍唐衡有個女兒,本是想嫁給汝南的傅公明,結果傅公明憎惡官宦,拒而不娶。
這令唐衡覺得失了臉面,大爲惱火。荀彧的父親荀緄忌憚宦官,於是趁機提出讓荀彧娶其女爲妻。
雙方家長一拍即合,令兩個素未謀面的子女,成親拜堂。
如果不是荀彧薄有才名,恐怕就得被那幫書塾老儒,戳着脊樑骨罵得狗血噴頭。
“將軍,你就不想再往上挪挪?”
戲策忽然側頭,朝着呂布擠眉弄眼,意思再也明白不過,只要抱着荀家大腿,就不愁沒有大好前程。
“不想!”
呂布果斷搖頭,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將軍你再考慮考慮,其實要荀文若相助,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只要你能顯示出有‘清君側,扶漢室’的決心,再來點感人肺腑的豪言壯語,他保證能跟着你走。”
呂布在前邊走得遠了,戲策在後邊小跑喊着。
他喊着喊着便停了下來,似是想到什麼一般,有些自嘲,用只有自己方能聽見的聲音,喃喃了一聲:“偏巧我和他,背道而馳。”
等到戲策追上呂布時,在呂布前方站着個夜間巡視的將領。
“呂將軍,這麼晚不在屋內歇息,是想同曹某一同賞月嗎?”身材相較矮小的曹操笑着寒暄起來。
意料之中,夏侯兄弟如影隨形,也跟在身後。
有這兩人在,一時半會兒很難殺得了曹操。
呂布收起心思,擡頭望了眼天空,那皎潔的月色倍顯淒冷。
“曹將軍,呂某乃是粗人,會的只是些殺人把式,賞月這類文雅活,你還是尋覓他人吧。”說着,呂布朝他抱了個拳:“告辭。”
曹操也不強留,笑着說了聲‘呂將軍慢走’。
直到呂布走過很遠之後,他才悄然回頭。
細小有神的眼珠裡,浮過一絲殺機。
也僅僅只有那麼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