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光合六年,十一月二十七。
這一天對於幷州的百姓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日子。
驅逐鮮卑的大英雄,呂布呂將軍將於今日凱旋班師,抵達雁門。
上至郡守官員,下至村野百姓,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無不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城中百姓更是大清早就守在了街道上,分列在道路兩旁,探長着脖頸,想親眼目睹那個被傳神了的戰神飛將。
南邊的城關處。
來了兩名外鄉人,相貌衣着俱是不俗。
遠道而來的中年男人下馬立住腳跟,見許多的百姓都往北邊涌,不禁有些好奇的拉住一名農漢,詢問起來:“老哥,什麼事情這般熱鬧?”
他姓丁,單名一個原字。
“聽說呂將軍今天回來,大家夥兒都爭着去看他哩。”農漢臉上閃爍着興奮的色彩。
“哪個呂將軍?”丁原又問起來,以前從未來過幷州,對這裡的人和事,他都知之甚少。
“呂布呂奉先吶,咱們幷州的大英雄。”農漢滿滿的自豪,並向這兩名外鄉人講起了呂布的英勇事蹟。
講至血戰雁門關時,丁原打斷了農漢,他心裡莫名的有些不喜,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問道:“新任的幷州刺史也即將到任,怎不見百姓前去迎他?”
“我呸!”
農漢吐了口唾沫,沒好氣的說道:“誰有閒工夫去管那些官老爺們,反正又餓不死凍不着;若真餓死凍傷了,那才叫老天開眼。”
“大膽鼠民,你胡說些什麼,你可知你眼前……”身後的孔武漢子作勢上前,準備教訓這個胡亂說話的鄉野村民。
“廣泰,不得無禮。”丁原低斥一聲,伸手將其攔下。
農漢瞧見這架勢,哪還不曉得兩人的身份非凡,扯了個理由,趕忙從兩人身旁跑開。
望着那農夫遁去的方向,丁原將手中馬繩交給後邊的漢子,“走,咱們也去瞧一瞧這位飛將。”
臨近午時,在百姓們望眼欲穿的千呼萬喚中,浩浩蕩蕩的漢家大軍,步伐沉穩,緩緩駛入了百姓們的眼簾。
整個郡城內頓時歡呼起來,敲鑼打鼓,響聲震天。
騎馬走在最前方領軍的是郭家二大爺,郭煥。
在他身後,是徐榮、李傕、嚴義等一幫子將軍,再往後,纔是各營的士卒。
雁門太守郭蘊站在道路中央,負責迎接將士們入城,在他旁邊還有個六七歲的孩童,名叫郭淮,此時他正朝郭煥喊着:叔父叔父。
見到得勝歸來的三軍將士,張仲潸然落淚,這其中的感慨,也只有他們這些老一輩的沙場將軍,才能體會。
感受着百姓們的歡呼,曹性可勁兒招手,做夢都沒想到,他這個地痞流子,也會有百姓夾道歡迎的一天。
兩旁百姓甭提多熱情了,他們提着酒罈,將酒水滿滿倒在碗裡,遞給那些歸來的漢家兒郎。
這種酒又叫祝捷酒,每逢家中有男子出征,親人就會釀上數壇,埋入地裡,待到凱旋時,再取出共飲。
方悅將遞來的酒水咕嘟咕嘟的大口灌下,抹了嘴巴,由衷讚道:“大伯,你這酒,真好!”
“那是自然,來,再飲!”有些歲數的中年男人顯然也是豪爽之輩。
說罷,又給方悅倒滿,再次遞了過去。
婦人們則將田野裡的瓜果裝入筐籮,依次散發給從面前走過的將士。
至於年紀尚淺還未婚嫁的姑娘們,她們不比南方女子的小家碧玉,大多都透着股雄渾北方的灑脫。但凡有看上眼的心儀男子,便將手中的絹帕,荷囊,花朵,扔給他們,以示愛慕。
呂字旗招展,待到狼騎營走來時。
飛將軍!飛將軍!
百姓們徹底沸騰起來,揮舞起手臂,狂熱的大聲喊着。
“秀兒,快看,這就是驍勇善戰的狼騎營,前面那個穿甲衣的就是飛將軍。”人羣之中的某個男人滿臉激動,興奮得快要手舞足蹈。
騎在養父脖子上的小姑娘,望啊望,小眼眶裡滿滿都是黑甲駿馬,狼騎營最前方的那個將軍,看起來似乎蠻兇的樣子。
咦,他怎麼也在這裡?
小姑娘像是發現了極爲新奇的東西,那個曾在雲中郡給過她餅子的瘦個青年,居然也在狼騎營的隊列之中。
陷陣營與狼騎營並排而行,狼騎營在道左,陷陣營在道右。
高順直挺着身軀,大步往前,臉龐一如既往的沉穩威嚴。
被擠到後排的高陽望見自己的父親,一個勁兒的搖着身旁婦人手掌,目光雀躍:“孃親,快看,父親,那是父親!”
丁氏偷偷抹着眼角,嘴裡絮絮唸叨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怎麼沒見到呂大哥的人呢?”
高陽探着腦袋望了許久,直到狼騎營走過,她仍是沒能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
天不亮就起牀動身,除了想看父親高順,最想見的還是那個人。
見到女兒的失落表情,丁氏幽嘆了口氣,輕輕撫着高陽的烏黑秀髮。
女兒的心思,她這個當孃的又豈會不知,但這世間有很多事情,都強求不得。
噠噠噠噠噠~
荒蕪的山野間,一匹火紅的駿馬速度全開,行馳如飛。
繞過層層蔥鬱山嶺,赤菟在腹背山腳下的一處僻靜村莊,停了下來。
呂布下馬,牽起赤菟往村子裡走去。
村裡百姓大多都去了郡城,此時的村子裡幾乎看不到人煙。
走在鄉野間的小道上,這個夢中無數次魂牽夢繞的地方,他終於回來了。
一切都那麼熟悉,他還記得在走之前,揹着薇娘在這條小溪邊散步;記得和薇娘坐在院子裡,擡頭看漫天星辰燦爛……
一聲‘將軍’打斷了呂布的回想。
趙庶和暗地裡的十一名死士現身,單膝跪地。
呂布上前將其挨個扶起,一路上詢問着趙庶村子裡的情況。
快步走到自家院門口時,呂布的步子陡然一停。
他站在泥巴牆外,整了整衣衫,又撣去身上泥塵,想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在薇娘面前。
可是,第一句話該說什麼纔好?
他走的那天不告而別,薇娘會不會還在生他的氣?
該死,我居然沒有買些禮物飾品回來!
這個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冷血魔王,此刻心裡竟有些忐忑不安,懊惱的拍着自個兒腦袋。
院子裡的嚴薇正在給瓜苗澆水,藤蔓爬上了瓜架,有的還結出了小小的青果。
她知道今天是呂布凱旋的日子,丁氏和高陽都去了郡城,她也想去,奈何懷有身孕,行動不便只好作罷。
呂布走得這些時日,她沒有一天過得安穩,哪怕知道自己的男人武藝無人能及,但不在眼前,心裡總歸是惦記,擔心。
如今凱旋成了英雄,嚴薇心裡自然是極爲高興。
她不求呂布能拜多大官職,只要能夠安然回來就好。
如果現在就能見到他,倚靠在他的懷裡……
想到此處,嚴薇俏臉兒泛起飛霞,輕啐了一聲,怎生出這般沒羞沒臊的想法。
隨後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肚,恬淡的臉頰上露出兩道淺淺的幸福酒窩。
此時的門口,正有一道高挺的身影向她走來。
嚴薇放下手中事物,靜靜的站在那裡,挽起鬢角垂下的秀髮。
儘管穿着粗麻厚襦裙的她,已不復初見時的光彩照人。
但在呂布心裡,她便是這世界最爲美麗的女子。
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呂布這才發現,剛剛在門外醞釀了無數句的話語,能用上的一句沒有。
他將她擁入懷中,深情脈脈:“薇娘,我很想你。”
歲月如歌。
在這一剎,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