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頭上束髮卻顯凌亂披散,給人有種狂發不羈的感覺,一身粗布長衫,顯然是寒門子弟。身形消瘦,但面容俊朗,和衛寧相像略微慘白,似乎同樣身虛體弱。
衛寧知道東漢末年太平道盛行,不說普通百姓就是一般達官貴人也多推崇,比如說自己身後那五僕一婢皆按耐不住,如果不是他沒發話,恐怕早就隨其他人一起參拜路旁。
而此刻還能悠然自得,渾然不理,當非凡人。
衛寧緩緩站起身來,在少年愕然間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到他對面,微笑道,“一人獨酌有何意思?我有好酒,敢共飲否?”
說完解下腰間葫蘆放到桌上。
少年眼睛閃過一絲驚訝,驚疑的看着衛寧,半晌忽而笑道,“既有好酒,又有何不敢!”
一把拿起桌上葫蘆,少年揭開葫塞,輕輕嗅了嗅,臉色微動,讚道,“酒香濃郁,軟綿而悠長,好酒!”
也不理會衛寧,拿起葫蘆仰天灌入口中,口中贊着好酒,不過,對面衛寧卻覺得他在喝白水,看得直心疼,“我靠!又是一個古代酒缸!那可是我老爹爲數不多的收藏啊,這樣個喝法,還有我的嗎?”
“衆人皆出外參拜大賢良師弟子,爲何公子獨坐不理不睬?”好奇使然,衛寧一邊心疼一邊問道。
“朝綱破敗,妖人作祟。禍國殃民之人,妖言惑衆,又有何可拜?亂天下者必張角也!”少年抹了一把嘴脣,臉色微紅答道。
“恩?”衛寧不由眼睛一亮,繼續道,“大賢良師素有賢名,散施符水,爲人治病驅禍,廣積福德,爲何公子有此說?”
少年略帶深意看着衛寧笑道,“兄臺心中早知,又何必故意問我?”
“哈哈!是了,是了!”衛寧忽而一愣笑道,不過手頭卻趕緊伸去想把葫蘆拿回來,頓時臉上一苦,“NND,居然幹了,全部沒了,丫的,我最後的一點美酒啊!”
“我姓衛,名寧,字仲道,河東安邑人氏,不知公子姓名?”衛寧苦着臉問道。
“安邑,公子莫非河東衛門酒公子?”少年臉色一動,拱了拱手道。
“恩?NND,老子不就是在酒軒一口氣喝了四壇所謂的烈酒而已嘛,這個酒公子的稱號居然都傳到豫州來了!”衛寧鬱悶的想道,但事實上並不是他的名氣有多大,而是身前這個天才少年對天下局勢動靜早就握查得清楚。
“我姓郭名嘉,穎川陽翟人,雖未及冠卻也有表字,表字奉孝!”少年眼睛閃過一絲精芒,緩緩說道。
郭嘉,字奉孝,後世人稱他“鬼才”,少有遠量,不與時俗之士往來,隱於山林,暗結天下英傑,評論實事……
衛寧本來苦惱的臉又一次石化,很快腦海裡飄過這些話來,“郭嘉?那個曹操手下第一謀士……啊哈,就是這丫的?不過,也是,看這樣子的確不拘世俗,不負浪子之稱。年紀青青,貌似比我還要小兩歲,一眼就能看透太平道本質,也不負鬼才之名。不過話說回來,這傢伙也和衛仲道一樣是個短命鬼,恩……和我一樣面無幾點血色,都是那麼蒼白,看樣子也是早死之相……恩?呸呸,媽的自己咒到自己身上了!”
得知眼前這個傢伙就是將來幫助曹操統一北方的郭嘉,衛寧心裡一喜,本就打算好好結交未來曹操手下各個重臣,此刻就有一隻送上門來。
“我亦正欲往潁川陽翟求學,卻不知奉孝爲何到此?”衛寧很快平靜下來,問道。
“呵呵,我四處遊學,已離家數月,正往歸故里。和公子一樣,也欲前往潁川書院求學,不過潁川書院乃是荀氏所立,選徒多爲世家大族,我等寒門子弟恐怕也很難借讀啊!”郭嘉笑了笑,也有些可惜的答道。
衛寧一聽大喜,“不然!奉孝聰慧有智,荀氏怎會小瞧於你?不如你我結伴而行如何?如今盜賊草寇橫行,我有家僕,略有武勇,正可護奉孝一路周全!”
“這……”郭嘉聞言略微躊躇,衛寧又慌忙道,“我與奉孝一見如故,一路把酒言歡豈不美哉?”
“嘉不過一寒門子弟,公子出身河東望族,爲何如此擡愛?”郭嘉人雖不羈世俗,但見衛寧熱心邀請,頓時心有所疑,推脫到。
“奉孝爲何有此一說?君子之交,豈能有門庭之隔!莫非奉孝也是那市儈之人乎?我看奉孝好酒,我亦然,奉孝適才所言也與我不謀而合。既一見如故,何故推辭?莫非……奉孝覺得衛寧一介紈絝無可相交?”郭嘉那點懷疑的眼神雖然一閃而過,但是比他相對來說還多活了十多年的衛寧還是輕易就捕捉到了,搖了搖手中的空葫蘆,笑道,“何況,我的美酒已經被奉孝喝光,奉孝卻要拂袖而去?”
“哈哈,有趣,既如此,那有勞公子了!不過,無酒可不行哦!”郭嘉到也豁達,一想身上別無長物,無名無爵,一路同行又無什麼不妥.更何況他也想知道爲什麼這個傢伙會對他上心.
“別公子,公子的!時俗之稱,你我當棄之。我現年十七,長奉孝一歲,如若不棄,稱我一聲衛兄便可!至於酒嘛,酒逢知己,千杯亦嫌少啊!哈哈!”衛寧見郭嘉應允,心裡竊喜,慌忙套起近乎起來。
“好個‘酒逢知己千杯少’,聞衛兄曾拜郎中蔡邕爲師,果然好才情!”郭嘉一聽,眼睛亮起,大讚道。
“奉孝謬讚,那是幼年之事,不談也罷。來!掌櫃!再與我溫些酒來!對了,綠萼,奉盞!”衛寧笑了笑,轉過頭去,對酒肆掌櫃大聲吩咐,繼而,又招呼綠萼過來斟酒,卻半晌沒有迴應,回頭望去,哪有身影。
衛寧站起身來左右張望了一下,卻看綠萼簇擁在人羣中,滿臉焦急,若不是衛寧五個護衛小心將她護住,恐怕早被人流衝倒踐踏。
原來那張角弟子作法完畢,正在佈施符水,綠萼見衛寧與郭嘉相談甚歡,心裡一急,便跑了上去。
那兩小道眼睛倒尖,看綠萼打扮當是出自富貴人家,長相清秀可人,眼咕嚕直轉,礙於此刻人多,又看綠萼身邊五名護衛也不似好惹之人,不敢造次,於是裝做道貌岸然,細細問了綠萼所屬府上。
綠萼也不疑有他,盡有所答。兩道士一聽是個出外求學的豪門士子,心想定有不菲財物,眼睛閃過一絲貪色,再看了看綠萼容貌,兩人相視一笑,忙換做莊嚴肅穆的神色,唸了幾句禱文,便將符水交到綠萼手上。
綠萼討到符水,便歡喜的跑回酒肆,卻見衛寧一臉惱怒盯着她,“不得我命,安敢擅自行事?”
心裡揣測不安,小心翼翼的擡着符水走到衛寧身前,綠萼委屈的低頭細聲道,“公子息怒,幾日來奴婢見公子舟車勞頓,不堪顛簸,又常常咳嗽,那大賢良師有大神通,今日有此機緣,奴婢未求得公子同意,擅自求來,公子儘管責罰便是。只是……這靈水乃仙法所制,對公子病體大有裨益,還請公子服下再責罰奴婢不遲……”
唉……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喝……
衛寧不想家裡人和那黃巾賊有什麼牽扯,正好藉此怒斥綠萼一番,好斷了她的心思,卻不想,這丫頭終究還是爲了他而奔走。看着綠萼俏臉掛滿汗水,白嫩的手臂一條條紅痕,衛寧心裡泛起一絲感動和不忍,心裡的火氣也不知道丟到哪去。
衛寧苦嘆道,“唉……你這是何苦,我這乃天生病根,非醫林聖手不可治,區區一碗清水又有何用!你且退下吧!”
“可是公子……”綠萼看衛寧沒有喝下手中符水的意思,急忙又要勸道,衛寧卻揮了揮手打斷她,“你常勸我飲酒傷身,並非普通駑鈍之人,當知世間因果皆有起因,這所謂靈丹仙液,不過無稽之談罷了!退下吧!”
綠萼眼眶一紅,委屈的端着瓷碗退到衛寧身後,幾乎忍不住小心抽咽起來。
衛寧裝做沒聽到,對郭嘉苦道,“那太平妖人果然好本事,我這丫鬟自幼伺俸於我,幾乎足不出戶,卻也受那妖道蠱惑,唉……”
郭嘉搖了搖頭道,“此非妖人本事,實乃當今朝堂之功耳!若非朝綱敗壞,只此宵小之輩不過一跳樑小醜,又有何作爲。唉……尋常百姓蒙逢大難,望求上蒼降福,不過求一心靈上的寄慰罷了。觀那張角,天下將亂啊……”
兩人默然,衛寧只覺得飲入口中的酒,也不似平常那樣無味,帶點苦澀,和酸楚。
黃巾一亂天下也將民不聊生,軍閥混戰,死的終究還是普通百姓……
真的要獨善其身嗎?衛寧緩緩飲盡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