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牀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當初馬援說的這話,對於任何一個渴望建功立業的將領來說都是畢生夢想,男兒從軍,要死也要死在沙場之上,但求馬革裹屍,也不會想在田野之中頤養天年。
張奐身爲經年老將自然也是如此,當初若非他身爲外朝士人一夥,眼見竇武、陳蕃等黨人被害,心知自己與宦官不和,從而不事,才被禁錮田裡。如果他能學習無所謂政治立場的段熲的話,投身宦官,現在一定高官厚祿不絕,並且實現他作爲一個將軍戰死沙場夢想。
“馬革裹屍……馬革裹屍……”張奐喃喃自語,望之似乎神傷不已,像是想起許多往事一樣,頗有意動。
見張奐如此模樣,伏泉心中一喜,又再次道:“晚輩有一言,望將軍知曉,於晚輩而言,朝野政事是爲私,邊塞軍事是爲公。爲公者,乃爲國爲百姓謀利,不計較私利也。”說完,伏泉頓了一下,繼續道:“自穆宗孝和皇帝,大漢北擊北匈奴,破之,北單于逃走,自後鮮卑弱夷崛起,吞匈奴故地,佔其牧民,此後屢屢侵漢,數十年間,三邊百姓自此受苦,朝廷受羌亂而不能制。將軍身爲漢將,豈可任大漢受此虎狼威脅,若如此,與懦夫何異?今鮮卑內亂,將軍若不應仕,只一味因私廢公,此非漢將所爲也。”
說這句話時,伏泉特地不再稱呼張奐爲張公,而是稱其爲將軍,希望能引起張奐共鳴,話語裡是言真意切。伏泉直說出了鮮卑之患,張奐不能因爲討厭宦官,從而不答應朝廷徵辟,因爲這不是一個優秀的將軍臣子所爲。
況且早在漢和帝永元時,漢軍在擊敗北匈奴後,令其單于遁逃,剩下所空下的匈奴故地都被鮮卑人佔了,鮮卑因此得勢,後來整合一統,便開始南下侵漢的事情。百姓因爲朝廷注意力都在羌人反叛上,以至於有心無力制服匈奴,導致三邊百姓受苦數十年,可以說漢與鮮卑已有世仇,張奐如果此刻還在計較朝廷重用宦官,實行黨錮,顯然這就不該是一個漢將應該所的是事情。
“此非漢將所爲……”張奐又一次喃喃自語,隨後像是想通了什麼,蔚然一嘆道:“枉僕活有七十餘,卻不如一小兒看得通透,罷了,罷了,二位請回,待陛下旨意一至,僕即刻奉詔。”
頓時,伏泉和賈詡對視一眼,均看見對方眼中的興奮,隨後一齊行禮道:“將軍高義!吾等慕之!”
隨後,一番閒聊,伏泉二人離去,畢竟已經得到張奐的同意,他們也不需要久待,還是早點感到段熲身邊,和漢軍大部隊匯合,纔是正事。
望着離去的伏泉和賈詡二人的身影,張奐蒼老的面容彷彿有了一絲笑意,那笑容裡似乎透着無數的解脫,大概是心中放下了什麼執念一樣。
“大人,真欲如此乎?”張芝上前細問道,他們身爲人子,自然明白自家父親爲什麼明明已至九卿,只要熬上幾年便可登上三公,卻偏偏放棄這個機會,與宦官爲敵的原因,此刻問詢,自然是希望自家父親考慮好而已。
“吾本漢將,自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汝二人當謹記,此番吾應仕,非委身閹宦,只爲朝廷滅鮮卑耳,一旦功成,必辭官以歸故里,朝廷一應封賞皆拒,若吾於沙場身故,汝二人當以此爲吾處理身後之事……”張奐一臉執着的回覆道,說到後面甚至留下了類似於遺言的訣別,雖然漢軍還未與鮮卑開戰,但是張奐心中已經有數,這場滅國之戰,一旦開啓,他如果繼任涼州刺史,到時候肯定要和段熲一樣,入沙場奮戰,那時一入戰場,生死不知,自然要提前交代身後之事。
張芝聞訊大驚,連忙哭喊道:“大人,切莫胡言,朝廷徵大人爲涼州刺史,只需大人坐鎮後方便可,此可令大人受難?”
“兵家之事,難料也,日後自當見分曉。”張奐看了眼自己的長子,暗中嘆了一口氣,他和自己那如今在京中擔任黃門侍郎的二兒子一樣,都是偏重文,不識兵事,自然看不出這滅國之戰一旦開啓,三邊郡兵肯定要一齊出塞,到那時候他這個涼州刺史怎麼可能還能安然坐鎮後方呢?
不過,張奐和張芝在這裡唉聲嘆氣,可是有人卻不知,只見一直安分的張猛突然走到張奐面前,大聲道:“大人,兒身爲人子,不忍見大人沙場受苦,願隨大人入涼州。”
話語裡,透露這一股濃濃的哽咽語氣,倒是令人感動,不過若是有心人見到張猛眼珠子裡的一絲狡邪時,便會知道,張猛這主動要陪伴父親的意願,更多的是他自己想上沙場。此刻他的心裡,想的最多的是自己也要上戰場,然後闖出名聲,立下功績,這樣等到他有一定戰功時,好好羞辱一下那個看不起自己的伏流川,只能說熊孩子熊起來,只會異想天開的去衝而已。
“癡兒!癡兒!汝有此孝心,爲父便知足矣!”張奐捋着自己的白色長鬚,連連笑着點頭道,剛想答應自己兒子的意願,隨後想到一事,猛然驚醒,連忙改口道:“汝在家習書便可,沙場兇險,莫要胡來!”說完,張奐又看着自己的長子張芝道:“汝要仔細盯着汝弟,莫令其亂走。”
張芝先是不解父親意思,隨後也是突然想起自己弟弟那“必將生男,復臨茲邦,命終此樓”的占卜預言,連忙點頭道:“諾!必令其安心讀書!”
“善!”張奐應道,此刻的他難得的對自己幼子習文露出滿意的笑容,畢竟事關自己孩子的生死,更何況還是老來所生幼子,自然是關心不已,他可不想白髮蒼蒼就送黑髮人,終歸不能讓張猛去涼州,不然說不得張猛會命喪與涼州武威郡郡治城樓。
和帝永元中,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其地。匈奴餘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
摘選自《後漢書》
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摘選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