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徐晃細細說着他羈押秦川到此的前後經過,聽完之後的衆人都是有些稱奇,畢竟不會因私廢公,忘卻私仇,而爲君事分憂的將領,不論何事都值得旁人詫異敬佩,
“徐將軍所爲,古之良將莫不如是也!”
“君侯有此良將,真乃大喜之事!”
身邊的王謀和楊洪這兩個蜀中名士,聽後更是直接出聲讚歎徐晃所爲,畢竟若是這事情放在一個有三、四十歲的老行伍身上,以他們的人生閱歷,能不記私仇,只爲主君謀利倒也不算什麼。可是現在的徐晃也只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年而已,竟然就有這樣的見識,當然會令這兩人驚奇誇讚。
伏泉聽後望着徐晃也是不住點頭,隨後也是看了眼身旁的楊洪笑道:“公明所爲,亦是以季休爲師也,若非有季休之前鑑,如何會有今日之事?”
“君侯妙贊,縱是如此,徐將軍所爲,亦不負‘良將’之名。”楊洪笑着回道,他當然知道伏泉說得是什麼,還不是他在伏泉決定招安甘寧後,並沒有表露不滿,反而是極力促成此事嗎?
“‘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賈生所言,果然有理,季休真有賈生之風也。”
楊洪聽到伏泉所言,臉上不由流露出一絲得意,笑着謝道:“君侯過譽,洪豈可比賈生?‘上設廉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此爲洪之本職,若以一人之怨而廢君事,則非人臣所爲,洪豈能爲之?”
賈生,就是前漢文帝時名臣賈誼,世稱賈生,其年少能文,是名副其實的大文豪和忠直名臣,爲人敬仰。
文人名士多數都有一個他們共同的爽點之處,就是名聲,不然他們直接在家裡讀讀書,寫寫詩賦就好,還需要出來混名聲嗎?那種隱姓埋名,不在乎名聲利益的文人始終是少之又少,多數都是愛名聲愛利益的人。
現在伏泉用前漢的名臣賈誼來比擬楊洪自然牢到了他的癢處,誰不想名傳千古、流芳百世?而且對於楊洪這類希望出仕州郡,造福一方的地方名士來說,如果連容納人才的氣度都沒有,那他們也註定在官場上混不下去了。
做官,最主要的也就是名聲和政績,不然光有政績而沒有名聲,那隻會被人成爲能吏而已。當初甘寧派人行刺於他,楊洪雖然心中也有怨氣,不過既然已爲人臣,自當分憂君事,在伏泉決定招安甘寧之後,他便放棄再與甘寧結怨的打算,所以纔會有伏泉剛纔稱讚楊洪有賈誼“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之風的讚語。
當年賈誼在《治安策》裡所談及的君臣相處之道,早已在兩漢之間深入人心,可謂是影響深遠。他在《治安策》裡所言,“遇之有禮,故羣臣自憙;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爲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便是深刻明確了君主與臣子之間的關係,當然他也是一生都在以此爲準則鞭策自己。
這句話話的意思是說,君主對羣臣以禮相待,羣臣就會自我激動,君主以廉恥約束臣子,人們就會重視氣節品行。如果君主以廉恥、禮義對待臣子,而臣子卻不用氣節品行報答君主,那麼他就不像個人了。這種習俗蔚成風氣,那麼做臣子的就會只爲君主而不顧自己,只爲國家而不顧家庭,只考慮大家的利益而不顧個人私利,見到有利益而不輕易沾取,見到危險也不輕易迴避,全都按禮義的要求辦事。
後來賈誼這是一直以自己所言鞭策自己,即使他因爲讒言被漢文帝貶謫,也從無怨言,甚至一直想回漢文帝身邊效力。究其原因,便是漢文帝對臣子以禮相待,並且以廉恥約束臣子,而臣子當然要以忠心和氣節品行來回報地位,也正是因爲這種關係,才使得兩漢名臣繁多。
到了東漢,光武中興又大肆提倡“忠孝氣節”,對於名臣的要求也就更高了,除了對自身忠心和氣節品行來約束意外,對於臣子而言,其在朝野民間的名聲也是十分重要的。不然的話,歷史上像段熲、陽球等爲大漢盡忠職守的臣子,你能說他們沒有名臣的品行嗎?不是因爲他們是閹宦門生,在朝野和民間沒有好名聲的話,早也就是大漢的“名臣”了。
楊洪被董扶說動,可不是僅僅來做一個能吏的,否則,他要做能吏,以他在家鄉犍爲武陽縣的名聲,郡縣還能不徵辟他爲吏?他之所以要來巴郡投靠輔佐伏泉,還不是看中的是伏泉以後的前途,跟了伏泉,以他和伏泉之間的主臣關係,還怕日後沒有高官以待,美名相加嗎?
因此,如今爲人臣的楊洪當然不會因小失大,就因爲甘寧當初各爲其主的派人刺殺自己,就要和他決裂,這太不明智了。對於楊洪來說,他要成名,要的不是一郡一縣的名聲,而是天下的名聲,而要如此,就不能因爲這小小的私事,而廢了主君的私事。
否則,楊洪真要這麼做的話,下場也只有一個,到時候也只會落一個不忠主君的名聲而已,因爲他的所爲太與“名臣”、“名士”相差甚遠。
想想看,歷史上,漢末的朱儁、公孫瓚等人何以成名?靠的就是對郡守無比忠心,危急時刻不離不棄,最終得到天下的讚許,從而走上了“名臣”之路,官運亨通。當然,公孫瓚若非一場黃巾暴亂,引起漢末亂世,最終滋養心中的野心,不然的話,說不得也會如曹操想成爲“徵西將軍”一樣,成爲一個在幽州征伐異族的“白馬刺史”也說不定。
歸根到底,漢代承前秦遺風,自東漢以後,州郡權利加大,像太守、州牧,組建幕府,自成一國,幾如古之諸侯。而州郡官吏動輒自稱本國、本朝,視太守、州牧爲國君,再加上兩漢奉行的“忠義氣節”,除非主君並非人君,虧待與臣子,否則臣子如果背叛離去,那就是不忠不孝,爲人唾罵。
而如果這樣,名聲有損,那對這臣子的日後仕途也是有害,畢竟,在重出身名聲的東漢,你沒有好的出身,再沒有好的名聲,誰還敢收你爲心腹?而真實歷史上,這些名聲有虧的人,多數在曹操發佈《招賢令》之後,才真正的站住了歷史的舞臺。
夏日的微風淺淺的刮過伏泉的臉龐,不再誇讚楊洪,畢竟以楊洪的覺悟,即使伏泉誇出天,估計也不會有太多自得。隨後伏泉轉頭看向剛剛介紹完自己,一直被衆人冷落的秦川,雖然他對秦川不熟悉,但直覺告訴他,這人對自己有大用,畢竟那賊首黃穰據說也是沒落士人,士人與士人之間,肯定會極力重用,這不是黃穰的興趣,而是叛軍能否起義成功的關鍵。
自古百姓起義,如果從高層到基層都是泥腿子的話,基本很難長久,即使他們初期得勢,但最終也不會長久,原因就是沒有一定知識的他們,根本只會破壞,卻不會治理,對軍隊也沒有有效的辦法約束,自然不能讓軍隊徹底改變,最終也長久不了。
但是如果起義的高層有不少知識分子的話,那這支起義軍即使最初成不了氣候,但在“廣積糧,緩稱王”的積蓄實力,改革內政、軍隊之下,那麼他們起義長久甚至成功的機會就很大的。
因此,伏泉在知道秦川也是知識分子之後,直覺上便肯定這秦川對自己有用,不過還需要驗證,只聽他繼續問道:“爾於黃賊麾下,身居何職?今日投誠,可有誠意乎?”
那邊一直在等待的秦川聞言一愣,隨後面上一喜,因爲他聽出了伏泉話外的意思,這是在試探他這個投誠的傢伙到底有沒有籌碼值得伏泉來接納。
只是,很顯然,對於這一心來伏泉這投誠,尋找更大發展機會的秦川來說,他早就準備好了投名狀,怎麼可能沒有好的籌碼呢?
“回稟伏巴郡,川於叛軍並無要職。”
隨着秦川說完,在場衆人心中漸漸生出輕視之感,就連徐晃都有一種忍不住動刀砍了這騙子的衝動,他本以爲這秦川這麼有底氣來見伏泉,一定是身上有什麼好東西要給伏泉,現在這秦川說他在叛軍什麼職位都沒有,那麼怎麼可能還能有好東西給伏泉,這麼傻了吧唧的就想來投誠?真是可笑。
看着衆人反應,秦川當然也猜出他們的意思,因爲這正是他要的效果,沒這效果,又怎麼能在他懷裡那東西獻出後,引得在場衆人震驚,讓這面前的伏泉更加重視自己呢?
未幾,在感覺差不多後,秦川對着衆人輕視的眼色正聲說道:“川有一物,且與諸公察驗。”說完,秦川便從身上取出一張看着染了不少黑灰的絹布,看着黑乎乎的,使人憑白生出一種厭惡之情。
不過,當秦川將那黑乎乎的絹布打開,放到衆人面前時,在場衆人便呆住了,只見那燃着黑灰的絹布上,有無數線條圖形,像是山川河流一樣,在左拐右拐的來回畫着,旁邊還有這種數字的標註。
在場中人現在也算是久經戰陣了,這圖紙畫的雖然差,而且沾了黑灰更加難以細看,但大體還是能憑着感覺猜出這是一張地圖。而這前來投誠的秦川居然獻出一張地圖給他們,衆人細細思索心裡便有了一絲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猜測,莫非這是叛軍的兵力駐紮圖?
“爾……文罕,此乃何物?”伏泉不可抑制的將心中的問題問了出來,雖然猜是猜到了,但是在沒有得到確定答案前,他還是感覺有些不可置信,恍如天下掉下一塊大餡餅一樣。
當然,本來伏泉準備擺架子用“爾”來稱呼秦川的,不過話音出口,他便改了口。畢竟如果這真是自己心中猜測的地圖,伏泉在這樣稱呼無疑對這秦川無禮了,對於作爲時刻標榜禮賢下士的伏泉來說,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要是因此惡了秦川,讓他毀了地圖,那可就糟了。
可是,很明顯,對於一心來投誠,博一個更大前程的秦川來說,自然不會做那蠢事。相反,在聽到伏泉改口稱呼自己的字後,他心裡也是鬆了一口,因爲他明白,自己是徹底進入伏泉的法眼了,成敗就差最後一步了。
此刻,天地似乎唯有空中展翅飛舞的烏鴉的“嘎、嘎”叫聲,只聽得秦川大聲說道:“回稟君侯,此乃叛賊黃穰之大軍,兵力駐防分佈圖也。”
空氣爲之一頓,即使在場衆人都猜到了,但是在秦川說出來後,還是有一些不確信,這麼重要的東西就這樣得到了?
伏泉也是懷疑,不過此時不是詳查消息真僞之時,他現在要做的是要做一個喜得良才的君主演員而已。只看得伏泉突然起身,快步跑到秦川面前,抓着秦川還拿着地圖的手,也不管有沒有壞了那地圖,大喜喊道:“善!善!文罕大賢也,孤得之真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