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內,百官議論之聲,不絕於耳,趙忠望着殿內情景也是疑惑不已,對於楊璇的兄長楊喬十分好奇。
“那楊喬誰人也?爲何至此?”趙忠忍着氣問了任芝、樂鬆道,這一次仗真是敗的憋屈,本來已經手到擒來的朝會竟然就莫名其妙的敗了,連自己都被皇帝打了,真是晦氣之極,果然什麼事情扯上伏家那個小子都沒有好結果。
對面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隨後便看到任芝上前道:“回稟君侯,此楊喬乃是先帝時尚書,因拒娶公主,絕食而死。”
話到了這裡,趙忠登時眼睛一凜,大驚道:“竟有此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趙忠的話語裡充滿寂寥,越說越是無奈,彷彿整個世界都和他開了個玩笑一樣般落魄。見他這模樣,此刻不論是誰都明白趙忠爲何如此,因爲殿內其他本來不知道劉宏爲什麼聽到楊喬之名就發怒的公卿百官,也在知道楊喬是誰後,明白了這事情的始末,也就不難知道劉宏爲什麼那麼大的反應了。
事實上,此刻帶人回宮消氣的劉宏心裡還在爲剛纔的事情慪氣,恨趙忠竟然這麼沒用,連楊璇的底細都沒搞清楚,就要帶人反擊外朝士人。本來對於趙忠的反擊,劉宏是根本不想阻止的,在他看來這就是平衡勢力而已,畢竟先前盧植剛剛打擊了宦官勢力,他如果不允許宦官找個理由反擊,那未免就要讓宦官勢力從此低了士人集團一頭、
因此即使劉宏提前阻止了宦官,甚至讓他們不得加害盧植,但依舊允許宦官找理由反擊,甚至有些出爾反爾,對於趙忠等人的起勢不加以反擊。可是萬萬沒想到,趙忠如此沒用,找的藉口竟然有那麼大把柄,差點讓整個漢家因此受辱,劉宏能不生氣纔怪了。
至於劉宏如此生氣的原因,其實也是有緣由的,究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楊璇之兄楊喬身上,當年桓帝賜婚,楊賜拒絕,可以說是整個漢室的恥辱,是整個大漢歷史上劉氏皇族的巨大五點。現在,楊璇竟然被爆出和伏泉合謀陷害朝廷命官,這事情傳出來可不僅僅是有多少人信的問題了,而是根本不能提。
提了的話,不止是伏氏要受辱,就是他們劉漢皇室也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甚至劉宏本人也無顏面去見他堂叔漢桓帝劉志,劉宏他自己,以及整個劉氏皇族也要被天下人看笑話
爲何如此?
原因只有一個,大漢的公主無論是誰都不能拒絕,皇帝賜婚就得乖乖受着,受不了敢拒絕,那就只有死。而楊喬當年誓死不娶公主,最後絕食而死,便是一個明證,這極其侮辱了漢室的威信,大漢那時候又不是漢末亂世,威信盡失,因此除非楊喬松口娶公主,不然他除了死以外沒有出路。
在大漢,自從前漢時候漢高祖劉邦建立漢室統治以來,皇室就變成了一個極其特殊的階層,王子、公主,無論是權勢、威信,都遠遠不是其他階層可以比的。
到了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董仲舒提出的“君爲臣綱”變成儒家所有道德禮教的最高準則。性別、年齡、輩分,所有世俗間通行的規則到了皇室這裡全部都通通不適用了,而漢家的公主也是隨之更加尊貴,即使是有功列候,對她們也不敢假以顏色。
這從臣子娶天子之女,不敢稱爲“娶”公主,只能說“尚”公主,可見一般。
何爲“尚”?
《詩經·小雅》中有言“尚求其雌”,這話的意思可以解釋爲攤開,指惡是展開翅膀羽毛,展示華麗顏色,是鳥類求偶的典型動作。如果換個通俗簡單點的翻譯方法,意思就是爲臣子侍奉公主,或者也可以理解爲臣子“嫁”給公主。
沒錯,是臣子“嫁”給公主,侍奉公主,而不是公主侍奉駙馬,嫁給駙馬,這沒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爲他們是大漢皇室的公主,天生就有這權利,臣子在她們面前就該服從命令而已。
從這一點上看,不說西漢那些公主的亂七八糟事,只談順帝時陰城公主,便可理解班始不忍戴了綠帽子,害得宗族被誅也不是沒法理解了。
當年陰城公主劉賢得下嫁班始,因不滿班始,便與人私通,後來甚至讓班始進入臥室,讓他伏在牀下觀看她和情夫出軌。本來到了這裡,如果班始忍住氣,上報漢順帝此事,雖然後果是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腦袋上有一顆綠油油的大帽子,但是也不至於出現後來的慘事。
可在永建五年,班始卻是再也受不了自己老婆劉賢得的背叛,便拔刀殺了她,這一下子直接捅破了漢室的顏面了。
因爲對於漢室來說,什麼是顏面,顏面就是威信,漢室公主只要不是亂了倫理綱常,給你戴個綠帽子又如何?
你可以向皇帝舉報,皇帝下旨讓你和公主離婚,你也可以出去找其他女人,兩人各玩各的,只要別鬧起來就行,但是你就是不能殺公主,大漢怎麼能容忍你這樣胡作非爲?
一句話,對於大漢公主來說,“娶”你這個駙馬,是天大的福氣,你忍着受着也要事事依着公主,即使離婚,也是皇帝同意讓公主休了你,你想休公主?沒門兒,更何況是殺公主了,你學的“君爲臣綱”的道德綱常去哪裡了?
公主雖然是女的,但再怎麼樣也是天子的女兒,是你的“主君”,你敢對“主君”動手,即使你是爲大漢做了無數貢獻的名將班超之後又如何?你殺了公主就是在踐踏漢室的威信,那你就得付出代價,而且數倍百倍的代價才行,如此看來,班始後來會落的宗族盡滅的下場也並不奇怪了。
同理,換到楊喬拒婚一事上來說,這同樣是在踐踏漢室的威信,簡單來說就是皇帝的命令你不遵從,你把皇帝當成了什麼?
皇帝爲公主選夫婿,這是全天下都盯着的事情,現在選中你了,你卻拒婚,不相當於赤果果的打皇帝臉,讓全天下恥笑皇帝嗎?所以,對於後來餓死的楊喬來說,他不死也得死,不死如何能讓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建立威信?甚至於,如果楊喬堅決拒婚,甚至不死,可能他會和班始一樣,打了漢室皇家的臉,而牽連宗族,那時候,兩人之間的區別只是有多少人死而已。
再說到現在,適才朝堂上趙忠將楊璇和伏泉扯在一起,可以說變向的在提及漢室這件醜事,也會讓天下人恥笑,至於爲何,明眼人會相信楊璇和伏泉有交集,但是卻絕對不會信他們會一起對付宦官一系的趙凱,因爲伏氏可是無巧不巧的就娶了桓帝的女兒,兩人之間再怎麼說也是有着世仇。
當然了,就算兩人有聯合,這事情也是真的,但是劉宏也絕對不能把這事情捅出來,或者說把這事情拿到檯面上講。
很簡單,這對大漢來說也是少之又少的醜聞,皇帝的寶貝女兒,大漢的長公主竟然被人退婚,這怎麼能再被提及?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好久,但是這事情能少提就少提,畢竟皇權除非祭出屠刀,否則再怎麼樣也堵不住天下衆人的悠悠之口。
而且,這件事情不止是漢室的醜聞這麼簡單,甚至於其中的關鍵人物楊璇也絕對不能出事,因爲如果他出了事,這天下的輿論也會再次讓漢室蒙羞。
畢竟,楊璇的兄長楊喬是在拒婚後,承受不住漢桓帝的壓力,選擇絕食而死的,這一點也是在變向將了漢室的軍。因爲楊喬的絕食自殺,是在變向的保全宗族,還了漢室顏面,而且這事情本身漢室就因爲霸道而理虧,現在楊喬都自殺了,他們還能再對楊喬的家人下手嗎?
很明顯,當然不能,如果漢室執意強行這麼做的話,他們所面對的是天下衆人的悠悠之口,說漢室薄情寡恩,君主無道。一旦有有心人在其中操縱的話,漢室對楊喬家人動手,直接影響甚至可能會動搖統治根基,這是漢室絕對不能承受的起的。
就像前漢著名的漢文帝,因其爲旁支入繼打痛,中央朝廷勢弱,因此在即位後,便不斷準備削藩。可是後來因爲輿論,不得不在明明準備削藩的情況下,咬牙將自己死去的異母弟淮南王劉長的三個兒子全部封王,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劉長,沛豐邑人,是漢高祖劉邦少子,漢惠帝劉盈、漢文帝劉恆異母弟,母親爲趙姬,西漢初年諸侯王。他的力氣可以扛鼎,被封淮南王,在漢文帝時,驕縱跋扈,常與帝同車出獵;在封地不用漢法,自作法令。後來又與匈奴、閩越首領聯絡,圖謀叛亂,事泄被拘。朝臣議以死罪,文帝赦之,廢王號,謫徙蜀郡嚴道邛郵,途中不食而死,諡號厲王。
本來以劉長的罪行,在證據確鑿下,可謂是罪有應得,即使他是劉恆的親兄弟,也逃不了法律制裁,甚至他的幾個兒子都該因此從此遠離漢家中樞纔是。然而,就因爲他在被治罪後,在流放途中絕食而死,就徹底將自己變成了漢室的“醜聞”,民間甚至因此懷疑這是漢文帝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圈套,來陷害這個有機會和漢文帝搶皇帝寶座的親弟弟。
直到後來民間有百姓因爲懷念淮南王劉長,作歌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正是這首歌將這件漢室的醜聞逐漸放大,甚至鬧到衆人皆知的地步時,漢文帝深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他害怕全天下人認爲他是貪圖親弟弟淮南王劉長的封地,連忙下令徙封城陽王劉喜去統領淮南王的故國,而諡封已故淮南王爲厲王,並按諸侯儀制爲他建造了陵園。
當然,姑且不論漢文帝到底有沒有設計對待自己親弟弟,反正漢家在這“醜聞”以後,是根本不敢對劉長的親屬“過分對待”。換句話說,除非劉長的親屬和劉長一樣,有着絕對的謀反作亂的證據被漢室抓住,否則漢室就要好好照顧他們,隨他們怎麼折騰,胡作非爲,都要容忍。
甚至後來在明確削藩的政策下,劉恆還下旨封立劉璋的三個兒子爲王,將阜陵侯劉安風爲淮南王,安陽侯劉勃封爲衡山王,陽周侯劉賜封爲廬江王。讓他們他們重獲劉長時的封地,三分共享,並且還要保證三人生命安全,以絕天下悠悠之口,徹底反駁他貪圖親兄弟封地的傳言。
將劉長之事對應楊喬,楊璇身爲楊喬親弟,漢家敢因爲宦官莫須有的猜測就治罪楊璇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他們要讓楊璇一生平安,榮華富貴不斷,而隨着楊璇選擇做官,大漢當然得保證他的官運亨通了。
否則,以楊喬得罪漢家的前科在,即使楊璇才學非凡,朝廷也不會任命他爲一郡太守的高職,難道漢室是要自己打自己臉嗎?之所以如此,還不是爲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然,天天提及,漢桓帝劉志在棺材裡的老臉都要被丟盡了。
因此,這纔有劉宏在知道楊璇身世後的奇怪舉動,他就是要趕快結束這鬧劇,不能再讓這件事情發酵,所以纔打了趙忠,讓趙忠頂罪,快速解散朝會,否則,就連劉宏自己的臉也要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