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在西涼軍的威信太大,惟命是從的人太多,他的話就象前些年的邊章一樣,和皇帝的聖旨差不了多少,基本上沒有人反對。他的意見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擁護。畢竟,韓遂是西涼軍最初的兩個發起者之一,不是馬騰這樣的後起者。
如果真能打下司隸、安定郡和北地郡,先解決了地盤問題,對聯軍來說的確是個穩步發展的契機。涼州距離中原非常遠,朝廷要出兵攻打也同樣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聯軍暫時可以躲避鋒芒,得到喘息的時間。有了地盤,再解決吃飯問題就要簡單的多。司隸經過前面這些年的戰亂,人口少,可供開墾的無主土地多,這樣上百萬流民的吃飯問題就可以一次性解決掉。
馬騰一班人見說服不了韓遂,只好抱着肯定能夠成功的念頭,積極協助他展開出徵司隸的準備工作。
馬騰帶着部隊趕到漢陽郡的平襄城時,成宜從長安前線匆匆趕來。聽到成公英全軍覆沒時,馬騰的心裡頓時充滿了不祥的念頭。
血狼鐵騎成了幽州戰場上的轉折點,它給了聯軍迎頭一擊。馬騰感覺到了來自司隸戰場上的阻力,攻打司隸根本就不是韓遂想象的那樣簡單。現在長安戰場聯軍攻擊受阻,而安定郡高平城北疆軍趙雲部正在集結。戰鬥隨時都可能在兩個距離一千多裡的地方同時打響。真要是這樣,那就是聯軍的災難了。
等他們趕到略陽城的時候,接到了聯軍在長安城城外被血狼鐵騎夜襲,傷亡慘重的消息。
馬騰立即命令部隊停止前進。
成宜的意思很明瞭,現在並沒有確切消息表明趙雲有進攻馬騰軍的意圖,但長安已經剩下最後一擊,打下長安城也就等於拿下了整個京兆尹。
馬騰的意思更簡單,打下京兆尹幹什麼?如果不能拿下整個司隸或者至少司隸的西部三個大郡,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一旦武威、金城被攻,聯軍腹背受敵,如何應付?
把部隊在京兆尹拼個傷痕累累,攻打弘農郡怎麼辦?攻打洛陽怎麼辦?聯軍目前沒有攻佔司隸的實力,還是正視現實,從司隸撤軍,保留實力爲上上之策。聯軍沒有部隊,就不是聯軍,就是死路一條。
成宜眼見馬騰如此堅決,退而求其次。
他決定違抗軍令,暫時不回金城郡爲大軍籌措糧草了。他決定親自趕回長安城大營,把馬騰的意思稟告韓遂,讓韓遂決定是不是撤軍司隸,這件事也只有韓遂才能決定。
他希望馬騰還是率軍急速南下,沒有必要和韓遂因爲這件事翻臉。這件事關係到聯軍的前途,韓遂也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不會置聯軍的前途於不顧而一意孤行。
另外,馬玩上次來書中曾經提到,希望援軍秘密趕到槐裡渡口,看看可有機會誘騙血狼鐵騎前來劫糧,趁機狠狠地打他們一下。吳熾的部隊最近連打勝戰,士兵們狂妄輕敵,肯定會中計。
馬騰苦笑着說道:“這個計劃如果在大營沒有被襲擊之前施行,尚有成功的可能性。現在……”他連連搖頭,“搞的不好弄巧成拙,連糧草都危險。”
成宜奇怪地望着馬騰,有點不相信。
“聯軍主力受損後必定要求援兵。馬玩在槐裡渡口長時間龜縮不前,突然大膽行軍,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後續援軍趕到了。否則就是給馬玩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離開渡口一步。以吳熾這種善長用兵的人當然不會上當。上當的只有想出這個白癡主意的人。”
成宜恍然,隨即面色一紅,心中暗暗佩服,自嘆不如。
馬騰的手下樊籬飛一般衝了進來,手上拿着一卷用五道紅綾捆紮的竹簡。在聯軍裡,五道紅綾加在文書上,代表最緊急的軍情。
“主公,小主公急書。”
馬騰和成宜神色劇變。
鎮西將軍趙雲率軍攻打顫(去頁加鳥)陰,威脅武威郡;張遼率軍攻打祖厲、媼圍,直逼金城郡。
馬超、馬鐵、樑興率軍迎敵,雙方戰鬥異常激烈。
馬騰立即下令,由樊籬率三萬部隊緊急趕回金城郡允吾駐防。原留守允吾的三萬大軍接到軍令後,立即啓程,日夜兼程趕到武威郡媼圍。
成宜帶着侍從,一人雙騎,帶着馬超的文書火速趕到長安城稟報韓遂。
馬騰率領餘下二萬人馬快速趕到槐裡渡口,接應聯軍大軍回撤。
韓遂看完馬超的加急文書,面無表情。
他望着成宜忐忑不安的臉色,冷冷地問道:“成宜,你沒接到我的命令嗎?怎麼不在金城郡反而回到了大營?”
“大人……”成宜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你說吧。”韓遂摸着竹簡上的紅綾,慢慢地說道,“是不是馬騰不願意來。”
“大人……”成宜一路上想了許多說辭,做好了說服韓遂的打算。現在他坐在韓遂的對面,覺得自己想說的其實都是廢話,竟然不知說什麼好。
大帳內一片死寂。韓遂非常仔細溫柔地撫摩着手裡的紅綾,神情專注。
“文約,壽成也是爲了西涼軍,爲了天下蒼生啦。”成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低聲說道。
韓遂臉上閃過幾絲怒色。
他望着手上的紅綾,默默的長時間地望着,神情越來越黯淡。
韓遂突然落寞地說道:“成宜,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成宜大驚,眉頭緊鎖,緊張地說道:“文約,你爲什麼這樣想?”
“老邊死前,我去看他。他躺在牀上,病得非常重,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韓遂語調低沉,緩緩說道:“他問我,他是不是做錯了。”
“我們組織嚴密,上下齊心,大家共同努力,精心準備了十幾年,最後我們帶領西涼的百姓,揭竿而起,和西涼所有的惡人,和天下所有的不平做生死搏鬥,雖死亦不惜。我們沒有什麼私利,也沒有什麼宏圖大願,只想讓西涼百姓一天有三餐飯吃,一年有一件衣穿,活得長久一點,活得好一點,有一點希望。但我們最後給西涼百姓帶來了什麼?”
“死亡,除了死亡還是死亡。跟着我們一塊幹是死,不跟着我們一塊幹也是死。”
“跟着我們一起幹的,有打仗打死的,有跳河自殺的,有被敵人活埋的,當年數十萬人,除了我們這些還活着的,如今都已經屍骨無存。”
“不跟着我們乾的,死得更慘。那些可憐的百姓,手無寸鐵,卻被敵人當作我們的同黨任意殺戮,村村戶戶幾乎都被殺光了,血流成河。打了十年的戰,結果田地荒蕪,顆粒無收,倖存下來的百姓最後還是沒有逃過死亡的命運,他們都餓死了,到處都是餓死的人。十年下來,死去了幾百萬可憐無辜的百姓。”
韓遂的臉色非常可怕,他咬牙切齒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問道:“我們都做了什麼?都做了什麼?”
“我們原來以爲我們這樣做,可以讓這些人活着,活得長久一點,活得好一點,但最後是什麼?是死了,死了幾百萬人,超過任何一次瘟疫,任何一次洪水,我們都幹了什麼?都幹了什麼?”
“沒有我們這麼幹,他們反倒可以活得長久一點,活得好一點,雖然沒有希望,但還活着,還有一口氣。”
“爲什麼?成宜,你說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我們做錯了什麼?”
成宜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轉身黯然離去,淚水灑落衣襟。
吳熾帶着部隊在池陽休息了三天,隨即再度出發失去了消息。
他知道現在長安城,西涼軍有很多的內線,所以自槐裡伏擊的計劃被泄露之後,他以騎兵行軍一日數百里聯絡困難爲由,拒絕向長安通報軍情。張燕得到他的暗示,行事也非常小心謹慎。
這一天,他接到吳熾的消息。西涼馬騰率領二萬人馬會合韓遂部將侯選的一萬人趕到了渭水槐裡渡口,駐紮在對岸,沒有渡河的跡象。渡口的馬玩隨即將車陣前推了三裡,也沒有開拔的跡象。聯軍的這種動作非常反常。三萬人馬支援長安城前線簡直就是開玩笑,現有的聯軍兵力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內打下長安城。而前線急需的糧草輜重卻在援兵趕到的情況下不運往前線,實在令人奇怪。
法正覺得聯軍肯定有什麼行動。繼續攻打長安城顯然不現實,那麼聯軍既然不打,就有可能撤退。也就是說,涼州戰場有動靜了。否則就是他們另有攻城妙計。法正猜測聯軍可能和城內敵人配合,裡應外合,打開城門。他讓吳熾提請張燕密切注意城外聯軍大營的動靜,同時要派最可靠的人把守城門。一定不要在驃騎大將軍的援軍到來之前功虧一簣,給了聯軍也可乘之機。
清晨,黃沙和成宜走進了韓遂的大帳。
韓遂一夜未睡,臉色蒼白而憔悴。案几上堆滿了文書,竹簡散落一地。
“文約……”黃沙不待落座,大聲說道:“再下軍令催促馬騰,命令他急速南下。我們出兵一個多月,眼看就要拿下長安了,這個時候撤軍,放棄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城池,是不是有點兒戲?怎麼向士兵們交待?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公英,死去的幾萬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