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江西,楊帆在走之前打算離開的時候,就計算好行程,派人專程送信給舒正浩,對這位書院山長也格外敬重(漢明大黃袍306章)。
站在潯樓前的舒正浩,終於看到一輛馬車緩緩行來。車上下來的,正是楊帆、陳王廷和卜老道三人。舒正浩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英氣不凡的男子,走過去,抱拳笑道:“可是楊帆,楊院長?”
楊帆看到這舒正浩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眼鏡,回禮道:“讓舒大家如此勞煩,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了。這兩位是同我一道前來的好友。這位是卜道長,這位是陳武師。”
舒正浩眉頭一挑,鏡片下閃過一絲驚訝之色。眼下讀書士子,交友便是一羣才子爲伍,能和武師、道士同車而遊的,他只想到一個人,那便是蘇東坡了。“哈哈,楊院長真是交友甚廣,裡邊請,裡邊請。”幾個看樣子是白鹿洞書院的學生,站在舒正浩身邊,小聲道:“山長,裡邊酒菜備好了。”
楊帆與舒正浩一併走在最前邊,相互寒暄了幾句。楊帆也始終以晚輩之禮相交,並沒有擺什麼架子。
席間,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陽春白麪被端了上來。南方喜米食,但不代表不吃麪食。舒正浩知道楊帆一直生活在京師,便特地吩咐上的陽春麪。香氣氤氳,面上的蔥花翠色慾滴,泛着油光。
楊帆拿起筷子,簌簌地吃了幾口,點頭道:“果然是好面。”南方的麪食,又和北方不同,麪條偏細,有點類似龍鬚麪的意思,湯頭清澈,配上作料,吃起來就顯得細膩有滋味。
舒正浩喝下一口黃酒,眼睛微眯道:“酒還是好酒,這面。卻是變味道了。”
“哦?山長,這潯樓的陽春麪,面是用上好的白麪上了勁的,這湯。如果沒猜錯,應該是用山珍海味調製的,難道還不夠美味?”
一個懂食的學生有些不解地問道。他平時也不怎麼喜歡吃麪,但這潯樓的面,他吃過幾次。味道還是相當美味的。九江魚貨也不少,配上點山上珍味,確實夠鮮。
“是太美味了。”舒正浩用筷子挑了一根白麪,“真是太美味了,反而失去了這碗麪的價值。”
“舒大家此話怎講?”楊帆笑着放下筷子,問道。
“這面在潯樓,賣到了一錢銀子,而在潯樓不遠處小弄的麪攤,十文錢就可以吃到。”
“哈哈,山長真是說笑了。”一位學生笑道。“那種粗麪能和此面比嗎?要我說,這面,就值一錢銀子,瞧瞧這湯色,真不賴。”
楊帆看了一眼舒正浩,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當年太祖興兵與東南。後大明立國,開年民力維艱。太祖在此吃白麪,面中摻米糠,目的是爲了給天下官員做個榜樣。爲官需要節儉,後來定下的祖制中,也將爲官的俸祿控制在很低的水平。現在這白麪……吃不起……”
舒正浩接過話茬,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道:“記得剛剛開國的那些年,真是苦啊,後來太祖執掌朝政,度過了困難時期,換來了安定的生活,有些人便紙醉金迷。驕奢淫逸起來。太祖爲了整飭不正之風,親自立下一系列的祖制,矯正奢靡之風,纔有了潯樓佳話。”
“而現在,那粗糧白麪恐怕也不會登上這潯樓了。”舒正浩唏噓感嘆了一番。一旁的學生也贊同道:“太祖當年能以身作則,實則明君。”
舒正浩不語,端起有些溫熱的面,簌簌地吃了起來。初冬的夜晚,風已經有些刺骨。不過沒有那嚴冬的那種刺骨。楊帆有些奇怪地看着舒正浩,在想些什麼。
楊帆喝了些黃酒,說實在的,這江南地方,連酒都是綿軟可口的。“這位兄臺的話在下就不敢苟同了。”
那個學生本是拍拍自己山長的馬屁,沒想到楊帆突然發難,便眉頭一挑,道:“不知楊小院長有何高見。”他原本就有些心高氣傲,看到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楊帆竟然能夠和山長平起平坐,心中自然有些恃傲。在院長之前,加了個小字,不由讓一邊的舒正浩眉頭一皺。
“太祖以廉養政,在下看來,本朝官員的俸祿實在制定得太低,很多低級官員靠官俸很難維持生活,而高級官員則根本不可能靠官俸維持其豪華生活。所以地方官的實際收入大多來自地方稅收的截流,而京官的很多收入來自地方官饋贈。這樣勢必引發官員對於權力的貪戀,靠收繳更多的賦稅,來從截流中獲取銀子。所以太祖的官俸想法是好,卻不再實用。”
“呵呵。那依您之見,國何以立?”
“立國不易,守國更難。這朝廷如今有多腐敗,想必舒大家心裡明白,所以纔有剛剛那番唏噓感嘆,希望你們這些求仕後輩,以後當官了,不要過分地迷戀榮華富貴,要恆念物力維艱。”
舒正浩點點頭,道:“恐怕今日一席話,他日聽進去的又有幾人?既然楊院長提到了,那以您高見,如何才能保持廉政呢?”
楊帆笑道:“自然是以錢養廉了。爲官無非兩類,一類圖名,一類圖利。圖名者,自然懂得潔身自好,留得身後英明。然而這類人,卻被低廉的官俸窮得逼上梁山,何故。不就是沒有很好的生活保障嗎?”
“楊院長這話,實在有些偏頗了。”另一位書院學生笑了笑,“官員腐敗,乃是個人修養問題,若都是按楊院長這麼分,那天下還有好官嗎?”
“你。”楊帆拿手指着那個口出狂言的小子,道:“爲何讀書?”
“我?自然是爲了考取功名,光耀門第了。”
楊帆呵呵一笑,道:“你看,這不就是圖名圖利嗎?舒大家教書育人,而你的學生都是以圖名圖利爲目的。既然目的不純,這要教他們福澤天下,造福百姓,那還有什麼希望?當然,這位小兄臺莫要生氣,這目標對於你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麼過錯。但對弈朝廷來說,就是一種過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