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翁牽着騾子,終於來到了京城。
“真大,老祖,這裡真大。”楊帆看過古城,見到順天府的城門,還是被驚歎到了。不由地想起小學課本上那句算是自我吹捧自己祖先的話——這是我國古代偉大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
“是啊,真大。不知道有沒有我們住的地方。”富家翁的話有些淒涼,像個孤寡的老頭兒,更像是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袁崇煥的死,對於老祖的影響很大。如果不是楊帆,他都不想出山了。
“這麼大的地方,我猜。一定有一家很大的客棧。不,最少兩家。”楊帆看出了老祖的失落,信心滿滿地說道。
“也許吧。”老祖稍稍振作了一下,牽過騾子,吆喝道:“進城嘍。”
只換來城門口一羣人鄙夷的眼光。站城門的兵蛋子歪着帽兒,吐出句“鄉巴佬”。富家翁不搭理他,逗弄着騾子,始終沒有正眼瞧過那兵蛋子一眼。
“給老子站住,說你呢,鄉巴佬。”兵油子往一邊吐了口唾沫,長槍攔住富家翁模樣的老人。
楊帆以爲老祖沒聽到,拍了拍他的肩,小聲道:“老祖,這兵蛋子找茬呢。”
那個城頭的兵油子就聽見老祖兩字,眼中閃過一絲光,果然是個土財主。“唉,老子叫你站住!”長槍攔在富家翁的面前,猢猻臉的兵油子擦了下鼻子,道:“交錢。”
富家翁摸了摸騾子的頭,道:“這位兵爺,什麼錢?”
“你管什麼錢,交錢就是。”猢猻臉推搡着富家翁,眼看就要將富家翁推到城牆了。“天子腳下,就是有你們這種刁民。如今國難當頭,就不應該交些錢嗎?”
“這麼說,這錢是聖上讓收的?”楊帆吃驚道,這樣的交稅方式,和搶錢有什麼區別。若是真是崇禎小皇帝讓收的,這順天府不進去也罷!
“你真刁民,有你說話的份嗎?膽敢質疑本兵爺,想蹲大獄嗎?”
楊帆看不慣這狗東西的嘴臉,便道:“這順天府天子腳下,竟然還敢有人私設公堂,妄加罪名,可知死罪?”
兵蛋子一愣,長槍指着楊帆道:“誰私設公堂了?你這刁民滿嘴胡言,定是建奴派來的奸細,來人啊,把這老頭和小子帶回衙門!”
“這位兵爺,這老爺子歲數都這麼大了,就行行好。”婦人站出來說了句話。楊帆暗道看來在古代,弘揚社會正義的氛圍就這麼優越了。怪不得如今不扶個老人,都被罵作道德淪喪。看來還是勞動人民心腸好。
“臭娘們,老子的事也敢管。”長槍轉向婦女脖頸,抵出了一絲血,“活膩歪……”長槍折斷,老祖那拇指直接捏在了槍桿,握住槍頭,直接插進了猢猻臉的天靈蓋。
“大明的將士,還在關外浴血奮戰!你的槍頭,卻指向大明的子民,該殺!”殺人不眨眼,老人確實沒有眨過眼。
老祖的舉動卻嚇了楊帆一跳,兩個月,從來沒看見過祖大壽殺過一隻雞,突然來了這麼一下,連楊帆都嚇得臉色有些慘白。
剛剛驚魂未定的婦人看到這血腥的一幕,尤其是那猢猻臉耳鼻孔中流出的血,尖叫道:“殺……殺人啦……”
一旁的那個兵蛋兒也被這血腥畫面震撼到了,嚇得槍桿子都拿不穩了,直接跑向順天府衙門。祖大壽似乎覺得是幹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摸着騾子上的那撮毛。騾子打了個嚏,弄得富家翁一手的口水。老人嫌棄地在騾子的鬃毛上擦了擦手,淡然道:“小子,咱們似乎要等等才能進城了。”
一旁是頭上插着槍頭,死得憋屈的猢猻臉……嘴角的血跡還未乾,楊帆有些作嘔道:“老祖,咱們商量個事。”
祖大壽問道:“什麼事?說就是。”
“就是以後,殺人的時候,提個醒。我……暈血……”
祖大壽將沾血的手在楊帆的肩上抹了抹,道:“提醒你太麻煩,你知道的。我們帶兵的,動不動就要東征西討。不行不行。”
車馬都堵在順天府城門口,很快,衙門的兵馬就趕到了。膽敢在天子腳下殺人,這人是吃了天大的豹子膽了。
富家翁看着眼前數十幾個官兵,波瀾不驚,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最前面的府丞翻下馬,跑到屍體旁邊,看了眼死得不能再死的猢猻臉,再看到那直入天靈蓋的槍頭,少了三寸,也就是說至少大半的槍頭插進了猢猻臉的頭顱裡。
若是在平日,這樣屁大diǎn事他管都不會管,但今日不一樣,剛剛死在城門下的,便是他一個遠方侄子。本想派個有油水的活給這個侄子,沒成想……府丞打了個寒戰,看了眼城門口的老頭,嚥了口唾沫,“你……你乾的?”
富家翁diǎndiǎn頭,沒有否認。
“有……有什麼想說的?”府丞在老人面前顯得拘謹起來,好像對方纔是長官一般。突然府丞一哆嗦,似乎想起什麼來,對啊,我纔是官,他是民。他的腰桿子似乎硬起來,於是,他故作鎮靜地挺了挺腰,喝道:“來人,將他綁了!”
“來人!”
“來……齊臨川,你搞什麼?”府丞看後面人久久不來,便回頭望去。看見副將齊臨川用刀攔着一干衙門的人。
齊臨川顫抖地看着富家翁,刀帶着鞘,掉落在地上。他翻下馬來,跪着匍匐過來。老人沒有任何反應。
“末……末將齊臨川,叩叩叩見祖將軍!末將該死,末將該死!”齊臨川磕出了血,顫抖地跪在地上,看得府丞一愣一愣的,什麼祖將軍?
富家翁似乎想起什麼,緩緩道:“齊臨川?那個看見韃子就不得勁的軟蛋?老子叫你滾回京城抱兒子去,你倒好,混了個好差事。這一來就讓你見紅,真是對不住了。”
“末將該死,末將該死!不知道祖將軍歸京,是小的有眼無珠。”
富家翁走近跪在地上的齊臨川,蹲下身來,道:“大明軍人的槍也好,刀也罷,從來不對向百姓,你是知道的。若剛剛是你,結局也一樣,明白嗎?”富家翁拍了拍他的肩,站起來,牽過騾子,緩緩向前走去。人羣自覺分開了一條道。
富家翁走過那位府丞身邊,笑道:“要對得起聖上對你的信任。”
一騾兩人離去。
只留下一片噓聲。
啪嗒。刀落地,府丞跪在地上,背後溼透,煞白的嘴脣不住地顫抖。“祖……祖大壽將軍,完了……”
有些人死了,他還活不活在別人心中,不知道。更多的,死得默默無聞,死得一文不值。正常的人,用腳趾想想,都知道那戳在婦人脖子上的一槍,肯定不會下去,卻沒有人敢站出來,誰也不願意爲一條臭魚去翻身,即使他也算是爲國盡忠。至少,他間接地成爲了某人示威的一筆,也許這就是他死的價值。
————順天府衙門————
“大人,事情就是這樣。”
順天府尹放下狀紙,道:“人呢?”
“祖將軍進城了。”
“混賬!城門口殺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況且一個小小的將軍?他祖大壽身爲大明武將,罪加一等,本府這就上奏參他一本!”順天府尹拍案而起。
府丞一喜,道:“謝大人替下官做主!”
一場雨,洗刷着城門口的血跡。被祖大壽插死在城門的兵油子,已經被人擡到了衙門,用一塊白布蓋着。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有個兵叫周扒皮的死在了城門口,被一個老頭那槍戳死的。
平時總是拿槍指着人,到頭來,死在了自己的那柄槍下。古話說的好,能耐人都死在能耐下。用在周扒皮身上,恰當得很。
雨下了屁大diǎn的樣子,就要死不活的沒了勢頭。連年的乾旱,糧食歉收、建奴入侵,這偌大的大明王朝能不倒嗎?楊帆看着窗外,嘆聲自語道:“大明,是被拖垮的。”
“明日上朝,你呆在客棧裡。”
“爲什麼不讓我面聖?”楊帆身後的黑匣子依舊背在身上,這已經成了他最大的秘密。
祖大壽用毛巾擦了把臉,道:“人不能掉價。如果小皇帝不買你的賬,到頭來還不是啪啪啪地打老子的臉?袁崇煥死得冤,我祖大壽還想活到長命百歲呢。”
“活到長命百歲?剛殺了人,還想活到長命百歲?”
祖大壽將擦完脖子的毛巾丟在了一邊,“怎麼,殺個人折壽了?閻王爺要收我祖大壽,老子還不願意去呢。平日裡老子纔不和那種雜毛狗一般見識。但是現在不得不這麼做了。”
“不得不這麼做?”
“爲你小子造勢。這年頭,要出名,不弄diǎn事出來怎麼成名?”
楊帆一怔,豎起大拇指,道:“老祖你真是炒作的鼻祖!”這年頭,想成名,不搞diǎn噱頭怎麼唬得住衆人的眼球,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楊帆沒想到,在十七世紀的老祖,就這麼有先見之明。不過仔細一想,道:“萬一小皇帝把你宰了怎麼辦?”
“他敢?關外的後金建奴恨不得老子死。要是我死了,大明的將士還怎麼敢浴血奮戰?”祖大壽轉過身來,道:“楊子,我祖大壽這一輩子沒求過別人,這次算是我老祖求你,大明江山靠你了。”
“你求人都還帶佔便宜的?”一口一個老祖,楊帆臉黑的,也真是日樂購了……